不得不说,思考是一种双面刀刃般的东西,既可以剖析外在的事物,也可能伤及自身可怜的意志力。可是因此就要放弃思考也做不到,至少在我是这样的,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麻木而可悲的苟活者。
目前我的认知有限,也缺乏系统的思维训练,不像伍道祖那样自小爱好学习。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我想我会改变从前的习惯,坚持自我的同时,沉下心去涉猎更加丰富的知识,虚心向博学的人请教。
其实那样做也不会妨碍我对社会生活的热情,毕竟每个人都是多面的,我可不愿意做某个类型的被定格的图形。在我看来,理性一如伍道祖者,必然也有活泼疯狂的另一面,在于怎么激发出来而已。
只是这时我不敢想得太多,主要是会伤害自己的积极性,而一旦懈下劲儿来,重振士气就不太容易了。我的脚步不能迟疑,所以决定不再理会陷落的山峰或者出现裂纹的雪地,继续往密林那边走去。我边走边对伍道祖说:
“别去管其它的东西,只认清我们此行的目的就好了。我这时只想赶紧看看密林里的状态是怎样的,那里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生态系统。所有干扰我们视线的事物,看见了也不要多想,更不必去仔细分析。我们要让它感觉没辙。”
伍道祖带着大家跟上来,他说:
“是你自己止不住要分析,我完全可以做到藏在心里单独去想问题的。如果你不征求我的意见,接下来我不会主动对你说什么观点,都安静地观察吧。”
戴兰问我:
“为什么害怕说出心里的疑问呢?我认为说出来总比闷在心底强一些,难道分析会让某些问题变得复杂?你说你想接近真相,但是我更觉得你是害怕看见真相。矛盾的心理让你心里烦闷,你还故作轻松呢,表情那么不自然!”
“这个你也看得出现吗?”我挤出一丝笑容对戴兰说,“想来我的表演是多么不合格啊!”
“你这种性格的人,本来也不长于掩饰自己,不然也不是你了,”戴兰看着我说。
“关键是我喜欢瞎想一些事情,想着想着就分岔了,又没有能力圆回来,”我回头望着密林,密林已经近在咫尺,“我不是害怕看见真相,而是担心不存在真相。所谓的真相,就是埋藏在某种意识的最深层,见光就会消弭于无形的一颗水分子。我害怕大家的努力,最终拗不过某个微小的念头,比如我们一直在向左奔跑,它说应该向右。”
“那就换个方向呗!”俞小蛮果然是个单纯至极的人。
伍道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对着前面的我说:
“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处理,苦恼多么容易被消解啊!”
“是的,这样也挺好的,”我只得说,“世界上本来哪里有什么烦恼呢,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制造了它,明明知道不是好东西,还要拿自己的心血喂养它!都像俞小蛮这样看人待事,痛苦会减少大半。”
一道整整齐齐的雪线横亘在密林入口处,走过这条线,密林里没有雪的踪迹。雪都被密不透风的枝叶挡在了外面,即使有掉落下来的,可能迅速融化了。
这里面真的是个属于它自身的小气候,入口处就能感觉到温度的极大不同,就像从冬天直接走进了春天一样。在我的带领下,大家都没有迟疑地走了进去。
跟上回我们来时一样,密林里的光线固然稍微幽暗了一些,但是一切可见,甚至于比灰色天空下的清晰度更高。林间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片只生长着矮小灌木的空地,区别于繁盛的参天大树,类似给密林开起的天窗。空地上却不见雪痕,当然是融解在林下了,不排除雪落不下来的可能性。地上的泥土一直有潮湿感,像是永远被雨水浸润着,我认为这里不该有干燥的时候。
我们蹲下,想看树根底下的千足虫是不是还在忙碌着,不料除去几只卷成一团经已死亡的虫子,连一只活着的千足虫也没有看见。它们去了哪里呢?我屏气凝神地倾听,并没有听到任何窃窃私语般的自然音响。
那么,灌木丛中的蜜蜂群体还在那里飞舞吗?
是不是它们能够感知到冬天的临近,所以躲进了各自的巢穴里开始漫长的沉睡呢?就这里的气温而言,它们不必藏起来冬眠啊!而且丢失睡眠这种事,莫非只针对人类设置,人类以外的生物依然遵循着与外面那个世界一样的规律?
小祖又怎么解释呢?它活蹦乱跳的,跟我们没区别,自始至此没有显露出一点点疲惫的状况,可能哈欠都没打一个。这是要我们把小祖当作人来对待吗?
“也许还没到点儿,昆虫的作息制度我们并不了解啊,”伍道祖看出我的失落,玩笑地说,“我们往前去看看吧,前面可能就不一样了。”
“说不定都搬家了,去了林子更深处,那里更暖和一些,”俞小蛮脱下一件外套,说,“这里只缺少一样东西,要是能够有鸟语花香,简直称得上完美!我都不想离开。”
“先前我也以为密林里肯定充满危险,没料到是这个情形,像是在梦境里一样,”戴兰说。
密林静寂得出奇,确实也看不出有什么危险存在,全不像我以前见过的茂盛森林里的幽闭可怖。但是,一眼可见的危险总是有心理预期的,最可怕的是表象平和安全的境地,摸不透到底潜藏着怎样的风险。每一步都不能放松警惕,意外来得总是令人猝不及防,有预计才不致惊慌失措。
当然,没有危险是最好的,我宁愿无功而返,大家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那边的屋子里烤火聊天。
不知走了多少步,我们来到了低矮的灌木丛边。没有残枝败叶,每棵植物都生长得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我躬下身子往里边望,没有见到那些辛劳的蜜蜂,木叶间也没有其它的小虫子。像是约好了,所有昆虫都没有出现,一只也没有。
“再往里面走,可能就是它们那些虫子的世界,”伍道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他说,“但也有可能它们真的需要冬眠了,这里很快将会进入寒冬季节。冬天意味着孕育的希望啊,实在不算是坏事。”
“安全度过冬天才是希望。当然,适应不了就被抛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戴兰说。
俞小蛮呆呆地看着一棵低矮的树,象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她折下一根树枝,轻轻晃动着,喃喃地哼着。伍道祖伸手拍了俞小蛮一下,问她怎么了。俞小蛮回头看了看,没有做声。戴兰问她:
“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对哪个的话突然有了感触?”
“你们不要管我怎么想,有时我听不懂你们说的话,又不好意思问得太详细,感觉对自己有些失望罢了。你们且说你们的,”俞小蛮有点丧气地说。
“是没有聊到你感兴趣的话题,”戴兰安慰俞小蛮说,“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懂,也没有必要懂得太多。你只记着,不管是谁都会有自己的弱点,也肯定有自己的长处,不去跟别人比较,心里明白就好。”
“你们不会看不起我吧?”俞小蛮问戴兰。
“没有人敢说那样的话啊,凭什么要看不起你?”戴兰微笑着说,“人与人都是不同的,正是因为不同才让这个世界变得多姿多彩,也才值得你我留恋。”
留恋是因为不同而来的参差多态吗?千足虫不见了,蜜蜂也不见了,还会有那些迷人的披着宝蓝色光芒的蝴蝶吗?或者竟会有新的不同物种出现在眼前?突然间,我极想看见什么小生物,哪怕是一只小松鼠,或是一匹蠕动的蜗牛。那至少能够让人相信眼前的东西不完全是虚妄,也有一点真实的可能性存在。
至此,我们还没见到能够跳跃或是舞动的任何小家伙,可这里是暖意融融的密林啊!
唯一成熟的果实可称之为寂静,缀满了整个密林,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中,在密密匝匝的枝柯间,在树与树之间的阴暗空气里。
大家说话时都在压制着声音,不敢高声喧哗,因为再低的声音也会在寂静中畅通无阻地传递,且突显着语调和音量,像是随时可能惊动这幽深的地界。
我依靠着一棵巨大的不清楚种类的树木,仰着脸,目光却看不透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大树顶端。闭上眼睛,我默默想念着,等着那个声音这时能够出来和我相见。我平静呼吸着,内心有些焦躁地在说,快点儿来啊,有话要问你。
可越是焦急,越是等不得它到来。它也冬眠了吗?
“不往前走了啊?”伍道祖问。
“你让他安静一会儿,”戴兰说,“相信他自有道理。”
都不再做声,站在灌木丛前的天窗下,他们打量着四周的景物。小祖这时叫了几声。我睁开眼,见小祖正对着丛林上空叫着,一对眼睛也盯向那里。
大家都朝着天空看去,灰色天空中像是被撕开了一道裂缝,破裂的纹路清晰,而裂缝中正是久违的瓦蓝色天空。
“啊,是蓝天!”俞小蛮惊呼了起来。
“那是我们的世界吗?”戴兰显然也有些激动,她仰着脸庞,微微眯着眼睛,像是给那道耀眼的蓝色给刺伤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抹蓝天,不敢眨眼,害怕那美好的色彩转瞬即逝。对于我们来说,这种颜色何等珍贵啊!仿佛在暗夜中度过了数年,连想像也不忍心,终于看见这本该属于我们的色彩。
感觉有一阵轻风吹向了我们。我问他们:
“是风,穿过天幕上的那个缝隙吹过来了,你们有感觉吗?肯定是我们那边的风!”
“可是连最轻的枝叶也没有动静啊,”伍道祖观察着眼前的树叶,他说,“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你没有发觉那块蓝天有些不对劲儿吗?我看着不像是真实的啊。”
“那就是蓝天!”俞小蛮不容置疑地说。
“老张,”伍道祖对着老张说,“你的枪法可好?对着那块蓝色开几枪试试,打不着也没有关系。”
我吃惊地回头,看了看老张,再看着伍道祖,问他:
“这是什么意思啊?你想做什么呢?”
“我认为这只是镜像,不是真正的蓝天!”伍道祖说,“真要是蓝天,也不会几枪就给打合上了,你说是不是?”
老张这回并没有等待我的指示,直接端起了枪瞄准,推膛射击。子弹呼啸而出,但是就像是投入大海中的小石子,悄无声息。我正待对他们两个发怒,却看见那块美丽的蓝色怦然碎裂开,霎时如微尘般迸散后消逝在一片灰色中。
俞小蛮再次惊呼了起来。戴兰也轻呼了一声,拉住俞小蛮的手,再也说不出话。我拍了拍额头,又使劲扯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感觉生疼。我问伍道祖:
“这是由我的执念产生出来的镜像吗?我有点失态了,你一定早有察觉吧?”
伍道祖向前一步,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皱着眉头说:
“需要我们思考的问题确实太多了,但一不小心就会堕入魔障,衍生出各种镜像。那不是你制造出来的,但却因你而来,你不是说它随时盯着我们在咀嚼大家悲欣交集的情绪吗?就是这样的,你总说要反抗它,但不自觉地在附和它。”
是的,它一直跟随着我们,欣赏着我们卖力表演的愤怒与热望。也许它期待着最沉重的绝望压制住我们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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