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牢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头条号“人间情录”，篱秋，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37期“牢”专题活动。

引子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是宋代诗人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里描写西湖的美景。

然而，在2011年11月29日的深夜10点，南屏山上的钟楼静悄悄，祥宁的净慈寺快要进入睡梦中。这个佛门净地，却上演了一部警匪大片。

浙赣两地的便衣警察联合行动，将一名潜逃17年的嫌犯抓捕归案。小雨淅淅沥沥，寺院的墙根下，那辆光鲜的奥迪A6闪着寒光。

便衣警察敲开了惟迪法师卧室的门：“例行消防检查。”穿着佛袍、衣着整齐的惟迪正要说话，民警亮出证件，用九江话制止了他：“莫作声。”

惟迪呆楞在那里，他推了推额前的眼镜，没有作任何反抗，任凭民警给自己铐上手铐。嫌犯不是别人，正是即将成为浙江杭州拱墅区委员的净慈寺监院惟迪法师。

谁也不会想到，净慈寺的一把手、香积寺的住持、浙江大学土木工程学士、国家二级建筑师、浙江省青年联合会委员、书法家，惟迪法师拥有一身的光环，足以耀得人眼花，却是那个唯一落网、在逃17年的嫌犯徐心联。

01、酿血案，天涯漫漫逃亡路，糊涂义气误终身。

徐心联，1973年6月出生在江西九江县一个普通工人家庭。老实本分的父母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生了这个好斗逞强的小混混徐心联。

初中读不下去，他就辍学在家了。看着成天东游西荡的儿子，徐老爹已经越来越没办法管教了。

在家游手好闲总不是个办法，徐老爹就把他送到九江一家汽修厂当学徒。离开了家庭管教的徐心联更加放散，结交了一群同样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兄弟。

1994年7月27日，他们又在一起吹牛，曾经到过海南的王军民和张勇两人一唱一喝，说海南怎么好怎么发大财。几个人就心血来潮说一起去海南闯荡，不混出个人样誓不为人。

为了表明决心，大丈夫做事不回头，就要断绝自己的后路，王军民想出了个坏主意。因为他刚查出得了脊椎体结核，觉得是以前被自己的同学徐敏踢伤后背造成的。

去海南之前兄弟们要为他出口气，必须把这个仇报了。说干就干，他们买了七把锋利的刀具，涂上辣椒油，还租了一辆面包车，又在九江南站铁路宿舍附近踩点做足准备。

深夜10点，七个手持凶器的歹徒来到徐敏家。廖庆力留下看车，王军民、张勇、郭亚兵在一楼，徐心联、郭劲、刘选金先上二楼。王军民让徐敏不认识的徐心联去敲门。

当不明就里的徐敏听到敲门声来开门，戴着墨镜手拿菜刀的徐心联对着徐敏的脑袋就是当头一记。徐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后面冲上来的王军民、张勇、郭亚兵等人一阵乱砍。

慌乱中，徐敏随手拿起身旁的电风扇防身，毫无招架之力的徐敏被逼到阳台，在六人的刀光下倒在血泊中。他们睁着血红的眼睛，对着手无寸铁的徐敏老婆和两岁的儿子又是一顿乱砍。

徐敏老婆胡瑛将儿子死死护在身下，身中数刀，也倒在血泊中。儿子小小的腿露在外面也被砍，虽然留得一命，却落下终身残疾。7人杀完后大摇大摆地上了面包车。

这就是震惊全国的7·27江西九江灭门惨案。他们把凶器扔进偏僻的水塘，人也杀了，没有退路了，按商定的方案到海南发财去。但这时的王军民却没有一点计划，原来去海南只不过是诱骗他们几个帮他行凶的幌子。

他们分头逃窜，王军民和徐心联逃到九江新桥汽车站。徐心联出去买汽水的当口，警察将等待发车的王军民逮个正着。王军民对着徐心联大喊：“徐猫，上啊！救我！”

徐心联却躲在街角，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拔腿就逃。

02、遁空门，勤修苦练受器重，夹起尾巴重做人。

背负着人命，正常的交通路线不能走，身上又只有200元钱，逃到哪里去呢？徐心联忽然想起了姐姐。

嫁到庐山的姐姐家附近有一个东林寺，以前去姐姐家经常到寺庙里玩，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常文看他留个光头，就开玩笑说要收他做徒弟。

江浪滚滚，徐心联一头扎了进去。他不是想不开投江，他是要奋力游过长江，逃命到寺庙里去。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徐心联真的赤手空拳游过了长江。

当他戚戚惶惶地出现在常文和尚面前时，常文一脸惊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把他的玩笑话当真。

常文对他说：“我已经60多岁了，也不能教授你什么，你若真心想出家修行，就去找潜山三祖寺的宏行法师吧。”

于是徐心联来到安徽潜山，但不巧的是宏行法师去了九华山讲经传戒。徐心联不死心，一路也跟到了九华山。在九华山依然没能见到宏行法师，他心灰意冷，感觉到了穷途末路。

听说捐钱能够在寺庙的功德碑上留名，他从身上拿出所剩无几的几十块钱，捐了功德，算是来这世间走了一遭。然后他来到车站，准备坐车折返潜山，即使被抓他也认了。

也许命里还有一番周折，他鬼使神差地在车站捡到一张身份证。用这张身份证，几经辗转，他终于见到了宏行法师。在宏行法师面前，他唯唯诺诺，说自己感情受挫，看破红尘，执意出家。宏行法师看出他在撒谎，但并没有拆穿。

从此徐心联起早贪黑、任劳任怨，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半年之后就通过了寺院的考验。宏行法师亲自为他剃度，赐法号“惟迪”。从小学习成绩不好的徐心联，却似乎有佛学方面的天赋。

一般沙弥要几个月才能背下来的《楞严经》，他一个星期就能背诵出来。而且唱诵婉转，出类拔萃。很快，徐心联就升任为三祖寺的知客，专门负责寺院的对外接待。

凭着宏行住持的器重，有了一点点小成绩的徐心联就开始飘飘然了，身上那些作奸犯科的恶习又渐渐暴露出来。经常借接待工作私用寺院公车，夜不归宿，甚至连早课也不参加。

宏行法师担心他扰乱寺规，败坏寺院风气，就派他到厦门佛学院潜修两年。在佛学院研学期间，徐心联又一次表现出他的佛学天赋。

抄写一百多遍《金刚经》，书法功力也突飞猛进。而且，最后各门考试均名列第一，在500多名小沙弥里脱颖而出，成为佛学院轰动一时的“沙弥头”。

从佛学院毕业后，徐心联身披袈裟，仿佛有了一道护身符。自1998年起，他获得了云游四方的资格，开始在全国各地的寺院游历。

或许他真的在佛学世界感到悔悟，每到一处，他都会为徐敏立一个牌位，以超度亡灵。他时常梦见徐敏举着电风扇砸向他，半夜里在惊悚中醒来，一身冷汗。

他听说五台山的佛母洞能够帮助洗清罪孽、重新投胎，就日夜兼程赶去佛母洞。但在里面走了一圈出来后，并没有感到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他大哭一场。他的灵魂从来没有得到过安宁。

03、重功利，犬马喧嚣伪慧根，名刹古寺染红尘。

两年的游历，给徐心联积累了很多资源。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又或许为了方便满足自己不安分的功利之心。

惟迪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要在最繁华的地方找一个长久的栖身之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觉得杭州才是人间的天堂。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杭州的名刹古寺就有好多。美丽的西湖风景优美，四季怡人。西湖之畔，千年古刹灵隐寺与净慈寺隔湖而望。

2000年，惟迪来到杭州，一手刚劲的抄经书法、悠扬悦耳的礼佛诵经，加上满腹经纶的佛学修持，惟迪很快又在净慈寺站稳脚跟。佛学天赋加上勤学，让净慈寺的监院妙高法师觉得他有慧根，两年后就提拔他做了净慈寺的知客。

2002年，妙高法师有意栽培惟迪，推荐他去浙江大学土木工程系学习深造，希望他将来对寺院的改造建设发挥才能。惟迪也没有辜负老监院的厚望，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他每天骑着自行车专心上课。

拿出背《楞严经》，抄《金刚经》时博闻强记的执着功夫，惟迪硬是将一窍不通的英语考过了六级，成功拿到了浙江大学土木工程学的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

2006年还一举考到了国家二级建筑师资格证。他的这种勤学钻研的精神要是用在当年的初中时，命运就要改写了。

除了佛学建筑学的造诣，惟迪还成功地将所学的知识广泛运用到寺院管理中去。净慈寺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历朝都有著名法师如济公、弘一法师都曾在这里著述修行。

寺里的消防工作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每次消防检查几乎都要垫底。惟迪活学活用，提出整改老化的线路，增加消防器材和配套设施。然后将寺院分成七个区域，落实到相应的消防负责人，签订消防责任书。同时，规定寺院里的僧众人人都必须学会使用消防器材、熟练掌握寺院消防地图。

这一举措在下一次的消防检查中获得一致好评，引得其他寺院都来参观学习。惟迪很快就升任为妙高法师的助手，担任净慈寺的副寺。

2008年，相关部门决定重建香积寺，作为知名的浙大建筑师，惟迪甘当此任。为了满足自己好大喜功的功利目的，他将香积寺的修建预算由原来的5千万提高到了4亿元，反正经主管部门出面，由云河集团出资。

香积寺重建完毕，惟迪也成了香积寺的住持。而净慈寺由于妙高法师的离开，惟迪又成了净慈寺的监院。此刻，他是两大千年古刹的监院，可谓鄙睨众生了。

他开豪车，戴名表，周旋于社会名流之间。还拜入香港竹林禅院的意昭和尚门下，极近阿谀奉承。徐心联的阴影已经渐渐褪去，惟迪的名声越来越冠冕堂皇。

他一面喝酒吃肉不守戒律，还在建设工程中严重超支；一面又摆出一副简朴的样子。为了给自己贴上慈善艺术的标签，他虔心书画研练，并上了一个台阶，一幅画可以卖到3万元，一幅《金刚经》手卷竟然拍到了50万元。

惟迪把拍字所得如数捐赠出去，自己分文不取。每年组织寺院僧人去献血，积极参加杭州市的公共慈善活动，还在杭州主动赡养了一位孤苦的老太太。俨然一位佛门高僧普济苍生的修为。

但是，午夜梦靥一直困扰着他的灵魂，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敢生病，怕看医生。自己有冠心病、心绞痛，但17年来从来没有去过医院。

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惟迪法师意志力惊人，再大的病痛都能熬过去。殊不知，他是惧怕到医院身份被识破。

惟迪一边在佛教界混得如鱼得水；一边淡忘了自己，也祈祷那个杀人恶魔徐心联随着时过境迁被所有人忘记。

04、布罗网，一袭袈裟难掩罪，因果循环朗乾坤。

而在九江，那个被灭门的徐敏家，只剩下一个残疾的儿子徐思远和年迈的老祖父相依为命。祖孙俩无数次到公安局询问逃犯的下落。

九江县沙河派出所所长陈新把徐心联的照片天天揣在口袋里，一次次到徐心联的家里，规劝他的家人说出徐心联的去向。

徐心联的母亲被问得急了，就举着扫帚哭喊：“你们公安局有本事就去抓人，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凭着多年的警觉，陈新判断徐心联肯定与家人有联系。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随着2011年全国“清网行动”的展开，九江公安局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徐心联抓捕归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安部还是从徐心联的姐姐那里入手展开调查。发现他的姐姐在庐山东林寺开店；三弟在姐姐家附近的一个餐馆做厨师；二弟是在杭州开公司的大老板，很少回家，就连电话也很少打给父母。

在排查二弟的社会关系里发现有个叫“惟迪”的僧人，平时几乎不来往，但一到逢年过节，“惟迪”总会给徐心联的二弟打电话，通话时间也不长。

在调查这个“惟迪”的户籍时，登记的是“罗明生”的名字。于是，警方找到了在广东的“罗明生”的父母。老人颤颤巍巍地告诉警方：儿子罗明生十来岁的时候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

2005年，广东韶关六祖寺的一个尼姑给了一万块钱，还答应给我们养老送终，就把儿子的身份证让给她了。惟迪就是用这张身份证办了杭州户籍、出国护照，还多次出访境外。

这张罗明生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与徐心联二弟的长相十分相像。高僧“释惟迪”浮出水面。迫于惟迪在浙江佛教界的声望，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警方不可轻率行动。

九江警方重新将徐心联的母亲带到派出所，说公安局要为逃犯的家属抽血化验，还付营养费。抽完血，所长请徐家老太太吃了一顿饭，还送了一箱牛奶让她带回家。

江西和浙江的公安连夜比对DNA检测，鉴定结果：惟迪法师与徐心联为同一人。

而此时，那个广东韶关的尼姑也得到消息，迅速联系了惟迪，告诉他警方正在调查他的身份。惟迪知道，该来的总归要来了。

他移交了寺院的工作，并请假说“年轻时犯了点事，需回家处理”。他联系了姐姐和弟弟，买了一张回九江老家的火车票。

但这一切都为时已晚，九江杭州的警方已经确认惟迪的真实身份，于2011年11月29日由九江公安局执行逮捕。

结语

2011年11月29日晚，徐心联在净慈寺被捕，最后一个犯罪嫌疑人落网，17年前的九江灭门惨案终于尘埃落定。

七人团伙为了莫须有的仇恨，残忍暴戾的江湖习气，对无辜夫妻无情砍杀，连一个两岁的婴儿都不放过，残暴之极。其中，主犯王军民张勇等六人均先后落网，并被绳之以法。

徐心联年轻失足，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却在佛教寺庙里藏匿多年，是真正地从善修行，还是畏罪潜逃？

17年后，主犯徐心联终被抓捕归案，性质恶劣，手段残忍，后果严重，影响极坏，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

九江市公安局副局长王义明亲自审讯了徐心联。他对似乎看淡生死的徐心联质问：佛家有句话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以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被捕后，羁押中的徐心联仍希望练字，他练的最多的一幅字是：因果循环，如影随行。落款是南屏净慈寺惟迪。是刻意回避，还是对“徐心联”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乾坤朗朗，佛门不是窝藏罪恶的安身之地，也不是逍遥法外的避护所。如果这期间他在寺院里的善举和修行是真诚而为的话，或许也是一种对自己灵魂的救赎。

南屏晚钟，西湖十景之一。石壁如屏如画，钟声清越悠扬，是大自然的美景，也是对世间的警醒，还佛国一片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