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切的开始,之后就是一点一点埋葬。

1 春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确切的说是来得太早,被几场雪打得晕头转向,那些误判了节气的植物死伤惨重。到五月初,我穿着羽绒服从车库的后门经过时,突然爆发的噗啦啦的声音几乎吓了我一跳,好在我听惯了这声音,每年春天都如此,是鸽子,从那扇门对面的小树上飞出来就不见了。
我回头看那棵被修剪成棒棒糖形状的树,在比我头顶高出不到一米的地方,有一个去年的鸽子窝,小鸽子学会飞翔之后,窝就废弃了,我曾经希望来年鸽子会回来,现在,正有一只鸽子蹲在窝里,不知道是不是去年的鸽子,是去年的母亲鸽子还是孩子鸽子。
昨天,这对鸽子在窝里打架,也不想着把漏洞百出的窝修缮一下,就急着打架。
刚才飞走的是雄性鸽子,母鸽子被重要的东西绊住了,我虽然看不真切,但能感觉到鸽子浑身的紧张,她不到忍无可忍不会飞走。
去年,我的花园里住进了两家鸽子,一个安家在车库边的树上,和我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安家在池塘边的灌木丛里,位置比较高深,我不常走到那边去,所以难得一见。
起初是两只鸽子在树冠里不停地飞进飞出,忙得很,过几天,鸽子就窝里蹲了。
母鸽子很长时间在窝里一动不动,偶尔我看到它飞出去,很快又回来。第一次看到暗红色的小脑袋在窝里蠕动的时候,我既厌恶又欢喜,母鸽子依旧蹲在小小的窝里,时不时飞进飞出,两个小尖嘴朝天大长着,母鸽子低头把嘴壳伸进去。
最恶心的是小鸽子刚刚长出羽毛的时候。我趁大鸽子不在家,踩着椅子上去看,窝里三个暗红色赤身裸体的怪胎,疙疙瘩瘩的皮肤上稀稀落落地插着灰色的还没长开的羽毛。他们个头很大,把窝挤得水泄不通,恬不知耻地装成小baby等着喂养。不知道它们的妈晚上怎么睡觉。
过一段时间,小鸽子长成真正的鸽子了,还是住在那个小窝里,却好像从三只变成了两只,还不能飞。
它们学习飞翔的时候特别好看,起初只能飞很短的距离,从树上扑棱到低处的杜鹃花上。天气好的周末,我们全家在花园里玩,两家鸽子都在忙着训练小鸽子飞行,当它们第一次横跨花园飞到对面的栅栏上时,那神气跟我家的中二少年一模一样。大鸽子在木屋的屋顶召唤,两只小鸽子踌躇着,其中一只成功地到达了屋顶,另一只却直接飞回了窝里,一会儿又出来,辗转几个地方才到达屋顶,踱着步,头折过来折过去,这里的视角多么新鲜,得意不过三秒,就在坡屋顶上滑一跤。
下一步,鸽子妈妈飞到池塘边,池塘里的蝌蚪已经变成了小青蛙,白天到处去野,晚上回到池塘。
鸽子妈妈抖动翅膀在浅水处洗澡,小鸽子呆在屋顶上,只是看,不愿意下来。
这天之后,鸽子窝就空了。

2 夏
最厉害的陷阱,安静透明无色,那里有你最喜爱的蓝天白云花草树木,比你正在掠过的蓝天白云花草树木更有魅力,因为它既真实又虚幻,还有一只鸽子朝你飞来,于是你热情地迎了上去……
我坐在巨大的书桌前,指尖小鸟一样飞快地啄着屏幕,隔着玻璃的室外很热,我在写一个冬天的故事。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把我惊得一跳,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房间和花园之间的大玻璃上多了一个淡灰色的鸽子的影子。
这是我事后仔细观察得出的的判断,当时没有看出它的形状,第一反应是以为有人扔了一只鞋到玻璃上。可是我们的花园宽敞得很,没有人能从栅栏外面扔鞋子砸到玻璃,并且,我们从没遇到过这种不友好的事情。
我走进花园,看见一只鸽子仰面躺在地上,两只爪子卷曲着,头歪向一边,双眼紧闭,从体型和羽毛来看,是当年出生的年轻鸽子。对于失去生命的带毛的动物,我既厌恶又害怕,那些丑怪的微小生物会因为宿主的离去而瞬间活跃起来,从藏身的毛里面钻出来。

我回屋继续自己的工作,如果它是暂时昏迷,我要给它足够的时间苏醒。如果到下午它还没醒,我就挖坑埋了它。我没有告诉我妈,不然她又会提议拿来炖汤。
花园是动物的墓地,有被我毒死的小田鼠、失足落水的小刺猬、被隼吃了一半的鸽子、被苍鹭咬死的大锦鲤、许多热带鱼、淹死的癞蛤蟆、不知道是摔死的还是病死的小松鼠、宠物蛇、墨西哥大鸟蛛、蜻蜓等等。
淹死的小刺猬是在一天早晨发现的,密布着米黄色尖刺的小小的圆圆的背浮在水面上,旁边的睡莲受到了惊吓,颜色变得有些惨白。
“是不是我们的错?”
“我们应该给池塘装围栏!小刺猬就不会掉进去了!”
“就是我们的错!我们要受到惩罚!”
儿子一个早晨都在重复这句几句话,赎罪似地用铲子为小刺猬挖掘坟墓。
下午,儿子惊恐地从花园跑进屋,对我说:“小刺猬的爸爸来找它了!”
我跑出去只来得及看见刺猬钻进池塘边的鸢尾花丛里,儿子说他看到刺猬在池塘边走来走去,肯定是来找它的孩子了,然后又开始重复早上那些话,还加上一句“它的爸爸好伤心好绝望”。
也是夏天,我在茶花树下发现了半只血肉模糊的鸽子,周围是烂棉絮一样的羽毛。肯定是隼干的,这种小型猛禽很善于捕捉鸽子,它把自己的吃剩的猎物藏在树下,显得很没有经验,或者它太容易获得食物,根本不在意这点肉。
我把鸽子埋在茶花树下,王语嫣的母亲种的茶花之所以好,就是因为用了动物的骨血。然后我用水使劲冲洗草坪。
我给茶花准备的血水和肉汤都装在桶里,放在树下,有一次一只青蛙跳了进去,在腥臭的水里半死不活地蹬腿。幸亏我发现及时,一掌将桶打翻,青蛙蹲在树下沉默良久,直到我离开都没缓过神来。

那一蓬芦苇太过茂盛,锋利的叶片占据了烧烤平台,我挥舞电锯把叶片齐刷刷切断,随着细长的叶片一排一排倒下,我看到了被切掉半个头的青蛙,电锯的齿轮上粘着鲜血。唉!我总是受到这种刺激,青蛙怎么钻到这里来了?
还好不是那只每天晚上出来散步的青蛙。去年是一只胖青蛙,今年是一只轮廓分明的青蛙,我晚上乘凉的地方,它总是出来,还盯着我一动不动地看,这个角落有植物石头和水,是它的家。为啥他不去宽阔的池塘,要选这个地方住?有时候白天它也出来,跳到我跟前看着我,我才发现装石头的盆子里没有水了,它来通知我,我赶紧给盆里灌满水。有时候我看不见它,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

陪我乘凉的青蛙
3 秋
多年前,我埋了一只松鼠。
女儿兴致勃勃地跑回家:“我捡到一只松鼠!我们能不能救活它?”女儿两手捧着一个毛茬茬的棍子举到我面前,她不说的话,我根本认不出是松鼠。松鼠已经死去很久了,原本鲜艳的橘色皮毛变成了灰褐色,拉长的身体干瘪得像木乃伊,女儿用她细嫩的小手宝贝似的捧着它,我拿着锅铲感到一阵晕眩。
儿子说它是病死的,女儿说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死的,两人经过几轮激烈的辩论,最后得出结论,是生病了浑身无力从树上掉下来死的。这期间,女儿一直捧着松鼠。
我在盆景的枯木上挂了一个小鸟笼,一只知更鸟前来看房,它站在枯枝上,仔细端详这个小户型。地段不错,户型一般,外观还好,可惜确实太小了。它不知道,夏天的时候,大蜻蜓在里面住过一阵。


4 冬
又又又捡到小刺猬,在一个气温零度的晚上,我和女儿在花园散步,发现一只刺猬在草坪中间。刺猬现在应该是和其他刺猬一起群居冬眠的,单独出现在外面很不寻常。我们用毛衣裹住它,放在纸箱里,纸箱放在屋檐下,它可以随时走,因为刺猬是保护动物,不允许家养。第二天早晨,它走了,在毛衣上留下一条黑亮的屎。

大雪过后,小动物在雪地上留下散漫的连续纹样。没有新的动物生出来,也没有旧的动物死去,冬天是不生不死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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