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有三处让我浑身炸毛。
我说的是国内新出版的东野圭吾作品——《沉睡的人鱼之家》。故事主线很简单:瑞穗在游泳池遭受意外溺水,抢救之后医生认为「脑死」,母亲熏子坚信她并未「死去」,拼尽全力照顾她的故事。
表面上看,东野圭吾这次没有设置什么悬疑,但其实,这是所有作品中都没有过的一个最大悬疑,这是悬疑点设置在死亡本身:瑞穗到底死了,还是没死?
先说说第二个让我不寒而栗的地方。这是书中的一个高潮,薰子用刀抵住女儿,冷静地说——
「渡边股长,我请教你。坐在我旁边的是我的女儿……如果我把刀子刺进她的胸膛,我有罪吗?」……
「医生说我的女儿已经脑死了……把刀子刺进已经死了的人的胸膛,仍然犯下了杀人罪吗?」
薰子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向全世界发问:到底,何为死?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疑问。当亲人躺在ICU的病床上,依赖着呼吸器及各种管子,孩子在旁边哭着喊“外公”,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这一刻,我也会疑问,到底何为死?
我国法律上将自发呼吸停止、心脏停止、瞳孔反射机能停止定义为“死亡”。这意味着,如果跟瑞穗一样,即便对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只要心脏没有停止跳动,就不可以视为死亡。
对刺激没有反应,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有知觉却无法反应,另一种是无知觉。那么,真正的问题是,当一个人意识已经消散的时候,还能不能称为活着?
意识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核心所在。如果确认意识消失,是不是可以说,作为一个人的这部分已经死亡了?确认意识消失,即所谓“脑死”。
但是,即便能像欧洲国家那样将“脑死”定义为死亡,这个确认过程又该由谁来定?
由其他人。他人制订了一个标准,然后交由医生和机器来执行判定。也就是说,如果采用“脑死”标准,一个人死了还是没死本质上是别人说了算。细思极恐。
我想,这就是熏子无法接受的地方。一个母亲,无法接受由别人来判定自己女儿的死亡。她宁可相信,孩子仍然活着。
人的奥秘如此众多,这有限的知识如何就能定义出死亡的标准来呢?熏子的执念是有道理的,既然没有人能百分之百的确认孩子是不是死去,为什么,我不能相信她活着?
第三处不寒而栗让我以为这是生的奇迹,其实是死的绝望——
她(熏子)正在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醒来,下一刹那,她发现了——
瑞穗就站在身旁。
熏子这一刻明白,瑞穗要死了。
而我在这一刻想起《天道》,王志文去看临死病重的父亲,第一句是问:怎么让他死?
一直以来,人类就在为了“生存”而奋斗。
为了在风雨雷电里生存,我们建造了房屋;为了在寒冷中生存,我们发明了火种;为了在疾病中生存,我们建立了医学……不能忘记,造就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死亡的存在。
倘若不死,该如何?
不死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失去了时间的限制,拖延症将不再是拖延症,因为有永恒的时间,不会再有事情要着急去做。行动派们,则会经历所有的事情,而变得无事可做。最终的推论变得很讽刺:所有人都只会去做一件事——找死。
很有趣的是,一个相声演员方清平竟然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这是他在作品《从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后》中的脑洞:
你别以为长生不老是好事……实在不行了,去医院要求大夫,你弄死我得了,我真活腻了。
大夫说弄死你细胞超强再生,还得活过来,我是无能为力了,看看中医吧
到中医院一瞧,活腻的人太多,现在挂号,250年之后才能排到……
死亡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不死。生老病死,成住坏空,天道而已。
东野圭吾没有《天道》那样冰冷,他是暖心的。他在最后一刻用奇幻的方式让瑞穗表达:一直以来,谢谢你。不,我更愿意相信这个场景是“非奇幻的”,更愿意相信这是母亲与女儿之间真实存在的感应。因为这一幕,让整件事情没有那么绝望和无意义。
“脑死”的重要,更多意义在于器官移植。脑死而心脏不死的间隙,器官是新鲜的,它将挽救那些等待被挽救的人。熏子对器官移植从来没有犹豫,因为她知道,这是瑞穗会做的事情。
如果能有选择,我希望有尊严的死去,我希望有价值的死去。
说回第一处鸡皮疙瘩,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中学时解剖青蛙——
星野伸出手,操作着按键,就在这时,瑞穗的脸颊肌肉动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
用电线操作的笑,这实在不能叫活着,我不禁想问:要怎样生?
我认为埃隆·马斯克是世界上脑洞最大的人,从PayPal、特斯拉到太空探索,每个想法都让人眼前一亮。有媒体披露,他最新的公司Neuralink正在研究又一个划时代产品——人机接口。
用一句话解释人机接口:只需要思考就可以作为计算机的输入。这个的推论会是什么?只要思维存在,其他一切都可以用机械替换。
关于意识与机器的探讨,早在1977年,漫画《银河铁道999》就有涉及,后来包括大名鼎鼎的《攻壳机动队》、美剧《西部世界》探讨了机器意识的产生,动漫神作《心理测量者》则描绘了一个由“中央大脑集群”控制的世界。
这些世界只有一个让我害怕,就是那个被控制的世界。被控制意味着自主意识的丧失,人不应该这样活着。
但是,某种意义上,我们总是被控制的。试问,有几人能逃脱社会文化、过去经历所形成的信念和思维模式的控制?心理学家拉康用极为隐晦的语言说,我们欲望着“他者”的欲望。
有个个案,母亲做房地产生意,受大环境影响需要大量资金周转,他为了帮助母亲欠下巨额债务,苦恼不堪。他说,我现在脑子里整个都是“赚钱,赚钱,赚钱……”
其实他不是,任何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出,赚钱的欲望是他母亲的欲望,他无意识就被“他者”的欲望所控,他不应该这样活着。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回自己真正的意识,去寻求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去那个我们真正想去的地方。唯有这样,才能在此生结束时发出王阳明似的微笑: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东野圭吾说:写出这样的故事真的好吗,我现在仍然烦恼着……我想说的是:谢谢你,说出我们假装忘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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