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炽焰

不灭的炽焰

有一道身影，总是刷刷地迈着大步，目不斜视。眼中还透着精光，就像眼眶里两团永远摇曳着的炽焰，令人生畏。

这就是我的表哥，和我有着半身相同血脉的表哥，同时，也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长久以来模仿的对象。

表哥自小习武，斩获无数大奖，在青年赛中几乎是无往而不利的存在，是家里人的骄傲，在我幼小的心里，表哥是绝对优秀的，是没有瑕疵的……起码在那年以前，的确如此。

那年表哥十七岁，距离成年也只是几个月的事情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成年是没什么的，无非就是在数字的跳动上，镀上了一层特殊的含义，但自己仍旧是那个自己，没有任何变化。

可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却是代表着青年赛的终止，而成年职业赛对于绝大多数选手都是无法涉足的，这其中也包括表哥，事实上，那也的确是表哥最后一次征战擂台。

比赛那天，家族里包括我一家子在内的好几家人都去了现场。

表哥一家人坐着大巴车从县里赶上城来，不知道是风尘仆仆的旅程，还是几日刻苦的修炼，表哥看起来，竟有些疲惫。

但当表哥下车看到我们一群人的那一刹那，我明显感觉到他眼眶里的两团炽焰猛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熊熊燃烧了起来，浑身上下的疲惫一扫而空。

表哥就在我们的簇拥下，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煞是威风地进了馆内。

表哥天生一副星眉剑目的模样本就好看，穿着修长的道服踏上擂台，更是平添几分气势。

这个男人还是那么强悍，裁判大手刚刚挥下，在我们眼中只见一道身影犹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拳交舞出阵阵残影，又听见‘嘭’的一声，对手应声倒下，表哥傲然伫立，这就完成了一场比赛。

台下，掌声雷动，我激动得满脸通红，拼命挥舞着自己稚嫩的小手，比自己赢了比赛还高兴，这个男人还是这么传奇，这个传奇就是我表哥！

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我赶紧拿着一块钱买了两根冰棍给表哥送去。

我把冰棍递给坐在休息区的表哥，他擦了擦汗水，接过去一根，开心地吃了起来，并止不住地摸着我的脑袋，夸我懂事。

我们两个就这么坐在一起，打着哈哈，吃着冰棍。没过一会儿，表哥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姨夫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地搓着手，和表哥好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只见表哥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然后猛地站立起来，看着姨父，又望了望熙熙攘攘的观众，两个拳头紧紧地攥着，因为大力，微微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之中，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也浑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很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忽然，表哥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脸上的血色却尽数消失，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算了，他还是笑了笑，沉声道：“要我放水……不如不打的好！”

那声音的分贝并不是很高，却震得我耳膜有些发潰，表哥说完后便转身挥袖离去，也不理会尴尬的姨父和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我，看着表哥落寞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一刻，我只觉得……表哥老了。

下轮比赛的时候，表哥的身影并未出现在赛场上，整个擂台都仿佛缺了一角。

后来母亲告诉我，表哥的对手是姨父师兄的儿子，临近高考，很需要这次比赛……

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悄悄给表哥塞了两千块钱，我哭着推着表哥，让他去打男人身后的那个家伙，仿佛这样就能拿回表哥的奖牌一般。

表哥苦笑着，把一百块钱塞到我的衣兜里，又伸出手，想摸摸我的脑袋。

但是这次我却躲开了表哥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钱往表哥身上用力地丢了出去，转身哭着就跑开了，那一刻，我觉得表哥，真是脏极了！

那年以后，表哥就上大学去了，两三年没联系，我们之间也就渐渐淡了，再相见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表哥一头清爽的刘海被梳成油油的什么琅奔头，露出光光的额头，常年的运动装也换成了风衣，腼腆青涩的笑容变得沉稳，就连眼中的两团炽焰也暗淡了下来。

他整个人都胖了一圈，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一米七的表哥，原来并没有我记忆中的那么高大。

在和表哥同居的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不仅仅是外表上发生了变化，是真的变了。

表哥开始流连于麻将桌旁的一杯清茶，而不再把我拉到网吧，在炎炎盛夏开听汽水一饮而尽。

表哥副驾驶座上开始常配一个漂亮女友，一月一个的那种……

表哥和我睡觉的时候，变得很安静，总是看着手中黑色屏幕上银色的光。再也不会掀起被子盖住我的脑袋，然后愉快地在里面打上一个响亮的屁后，背过头去呼呼大睡。

而如今，我站在这擂台上，表哥坐在擂台下，看着观众席上人潮涌动，无数中声音通过耳道，涌入脑中，我不由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这个时候，表哥走上前来，抬起手，似乎是想往我脑袋上摸去，停顿了一下，却又落在我的肩膀上，他认真吐出了两个字，加油！

这次我没有躲闪，感受肩上厚实的手掌上那一层层的岁月留下的老茧，这一刻，面前这个男人眼眶中的炽焰，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忽然觉得，那年渐行渐远的身影，并不是流逝的青春，只是在那一刻，突然成长了、长大了，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这个男人还是我的表哥，我传奇的表哥，我最崇拜的表哥，不曾暗淡的炽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