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酒行

作者: 子慕窈窕 | 来源:发表于2019-06-12 00:36 被阅读114次
    沽酒行

    你踏雪北行,我倚着长亭,抖落一身霜花。

    “情疏迹远只香留”,难道因我折柳赠你,暗香便不曾随着你去吗?

    阿娘说柳即是留,于是我赠你一片柳叶,愿郎君留下。你却蹙眉看向庭院外的鹅毛大雪,我黯然,原来儿女情长于国仇家恨不过是将你绊住的绳索罢了。

    你是忧国忘家的,我忆起,若不是因为你嫉恶如仇,一身浩然正气,我也不会对你如此仰慕。

    那年,临邑城一家不起眼的酒坊刚刚开张,无权无势,总遭地主或混混收取保护费,阿爹生性憨厚,不爱把事情闹大,被抢取了保护费也只是回屋对着阿娘满脸愁容,双双叹气。

    我再大些,通晓事理了才知,原不是阿爹天生喜欢粉饰太平,是官官相护,就算闹到官府也只会草草了结。

    好在阿爹酿的酒,说是临邑城第一也不过分,一年光景,小酒铺便门庭若市,其中不乏达官贵人的奴仆过来沽酒,有时阿爹阿娘忙不过来,我也帮忙献殷勤端酒出去。

    今年槐月刚过,已觉酷暑难耐,进来避暑解渴的行人一波接着一波。如同往常,阿爹打酒,阿娘煮肉,我负责忙前忙后端给客人。

    阿爹忽然拍我肩膀,低声道:“囡囡,瞧见那位白衣公子没有?”

    顺着阿爹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干净公子。

    “那公子是木府的少将军,囡囡快端着爹新酿的酒去,巴结好这位主子,咱家以后就有靠山了。”

    “可是阿爹……”

    “别可是了,快去。”

    可是阿爹,我向来厌恶官家人啊。

    木府的少将军,大名鼎鼎的镇国将军如今身着白衣,带着一身的雅兴来我这小酒坊沽酒,阿爹酿的酒果然名不虚传。

    我备了三坛酒送去,他若真如阿爹所说,可以倚仗,也不枉我为他花费一翻心思。

    “听闻公子爱酒,我这里有三盅酒,不知公子赏脸先尝哪杯?”

    “姑娘以貌取人,好巧的心思。”你竟头也不抬,戏谑我:“若我三杯一起尝,姑娘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不动声色,率先瞧出我的计谋,我眉目一弯掩唇轻笑,试图遮掩心中的慌张。

    有位师父曾说,若是瘦弱书生,一碗米酒亦可。若是官家人,不可怠慢,好酒好肉定定要备齐。若是将军征夫,只管上些烈酒。

    可那位师父不曾说过,若客人是个书生亦是将军,三杯皆尝,何解?

    为着阿爹的酒坊,也得忍着,我咬咬牙,绞着手帕讪讪然笑道:“小店求罩!”

    ……

    你不言。

    良久,察觉脸上有风抚过,带来淡淡的木槿香,我再抬头时,只有白袂从木门前消失。

    身披朝服的向来瞧不起我们经商的老百姓,你也不例外,脑海忆起你淡漠目光,我更是万分厌恶。

    阿爹有些垂头丧气,说错过这样靠山,不知还要熬到何时。我别过头不以为然,世道如此。

    小酒铺的客人络绎不绝,生意不好的酒铺老板从前只能巴巴儿地眼红,长期如此终是按耐不住,那日晌午,一群莽夫进了酒铺不由分说便开始摔碗砸桌椅,阿娘哭着前去阻拦硬生生被推到在地,阿爹被打的奄奄一息,客人只管乱窜,无一人出手相助,我红着眼眶扶起哭泣的阿娘,死死瞪住那群人。

    这临邑城王法何在?

    “这临邑城王法何在?”来者声音极其冷漠严肃,只一句,那群莽夫便再不敢造次。

    “你们可知,这青酿坊的主人,是本王的朋友。”

    齐刷刷跪了一地,我望向你,依旧是白衣,可今日逆着光晃的刺眼,又许是我过于狼狈。

    酒铺严重受损,修缮几日,阿爹特意拿出几坛珍藏的好酒送去你府上,以示感谢,我只塞给你的仆人,正欲匆匆离去,却好巧不巧,被你唤住。

    “多谢将军那日出手相处,家父酿的几壶陈酒,以示谢意,今后还得多多仰仗将军。”

    “你若真想谢,为何只给仆人,不亲自送到手。”

    “没有的事。”我淡淡道。

    “你在怨我没有早早出手相助。”

    我冷笑:“将军真有心庇佑,大可不必等到阿爹快被打死了才出手。”

    这些,分明是可以避免的。

    “我……”

    “奴家告辞。”我半句也不想多听,匆匆离去。

    酒铺重新开张那日,你派人送下一方门匾,算是让临邑城的百姓知道,这青酿坊,是你镇国将军的。

    我已及笄,同龄的闺阁姑娘皆已定下亲事,唯有我,成天抛头露面在酒坊张罗,便一直耽误。阿爹阿娘好似也不在意,我便乐的自在。

    房里山茶花开的正好,我摘下花朵,撕扯下一个个花瓣,兀自出神,阿娘神秘兮兮俯身过来,凑在我耳边轻声道:“囡囡,你是不是看上那大将军了?”

    你的身影在面前一晃而过,我羞红了脸:“阿娘,哪有的事。”

    “别说囡囡,近两年你与那将军走的颇近,若是不钟意,就别误了自个儿,传出去你一姑娘家不太妥当。”

    “知道了阿娘。”

    窗外疏影横斜,晚风迟迟不来吹走心事,若不是遇见你,我或许还只是那个乐于端酒酿酒的女子。

    你常来酒馆饮酒,这些年,与你对弈,划酒,品茶,高谈阔论,你教我诗书,人情,世道。

    朝廷动荡,你向来不易,你忧国,君忧你。

    越发贪恋你衣袖中的木槿香,让人嗅着安稳,双八那年生辰,你蒙住我的双眸来到后山,那里开满了山茶花。

    独木桥爬满青苔,我有些站不稳,一只脚失去重心顺势跌入你怀中,你温润如玉地笑,让我有些恍惚,一个将军,何以如此温柔?

    茶山的老翁说,这十八里茶树,皆是你亲手所植。

    我听见你说,阿青,我们成亲吧。

    如雷贯耳,心同这十八里山茶花一般,开的热烈娇艳,高兴到极点。

    “那你可不准负我。”我低头,一脸娇憨:“坊间传言,欲向我提亲的人家,你都给截胡了?。”

    “你还想嫁别人?”你冷着脸,方才温柔的模样好似不存在。

    这哪里是栽山茶花,这是把我心给栽了。

    好事多磨,十九那年,婚期将至,边关突然战事吃紧,须你前去重整旗鼓。

    那天你拿着棋子,沉默良久。

    那天阿爹劝我三思,你此去凶险,若执意成婚,年纪尚小就得守寡。

    盯着你手里的棋子忽然有些鼻子发酸,委屈道:“你同我成亲了再去。”

    谁也犟不过我,婚期提前一月,你拥着我无奈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不在,我一人对弈,你不在,我一人执着小扇扑流萤,你不在,我可酿出许多好酒,待你回来为你庆功。

    可我愿郎在,不是在天街小雨,满城飞雪的时候送你离去。

    你是镇国将军,功高盖主,君主如何不忌惮?霜雪落你眉心,这一去,怕是再无归路。

    长亭有许多柳树,我什么也没备,勾手折了一枝光秃秃柳枝赠你,你蹙眉,蹙得恰到好处,心窝生疼,儿女情长留不住你。

    马蹄脚印很快被风雪弥漫,你渐渐远去,只直消失出视线。

    我福了福身:“愿郎君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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