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溱生
“黑压压的人群,有人笑有人哭,你在街对面招手,笑容灿烂整片天空,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我的路,找不到我的路……”
有晨光从宁静的窗台投射进来,把男人精致的五官染了个金黄,他下意识搂紧了怀里哼唱歌谣的人,臂上的太阳刺青格外耀眼。
“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旋律渐渐停止,唱歌的人学着小孩子的语气威胁道,“我会想办法杀掉你。”
“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么肯定?”
男人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鼻腔里有呼吸的微哼声。他缓缓站了起来,拉开半掩的窗帘,房间瞬间被窗外的明亮包围。
“不会……”他的眼神深邃而宠溺,
“我不会让你痛苦。”
(一)
“下雨了……”丈夫将伞撑开,搂住了妻子的肩膀,“快,别淋着了。”
他们加快脚步,与吴邪擦身而过,看样子也是去参加葬礼的。
今天来客很多,几乎占据了小教堂附近所有的停车位,这让吴邪有些懊恼,他带了一箱酒想要送给程家,由于停车地方太远,他只得徒手搬过来,还是在这样阴沉的鬼天气里。
说实在的,葬礼上送酒,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事,反而有些冒犯的意味。但没办法,公司老总跟程氏集团树敌已久,程昊自杀的事一出,那酒鬼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蹦下来,送这箱酒也是想狠狠出口恶气。不幸的是,这种得罪人的活儿,偏偏选中了吴邪去做。
为了避开烦人的媒体,程家选择在郊外一所小教堂进行葬礼仪式,来客多为社会上流人物,因此秩序也是维持得相当好。室内空间不大,通风的玻璃窗都被装在了靠近房顶的高处,房间中央是几排座椅和一个小高台,高台两侧堆满了花圈,正中有程昊的照片,跟以往新闻报道里的他一样,严肃冷漠。
去年三月,身为程氏集团最高董事的程昊,突然传出患有重度抑郁症,不得不居家静养。消息太过突然,外界也是众说纷纭,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继续满足媒体的好奇心,而且选择匆匆离世——或许对他来说,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从程昊照片处收回眼神后,吴邪注意到了右侧家属慰问区的孟欣,可能是因为黑色套裙的衬托,她的面色格外苍白,远不比电视报纸上的光鲜靓丽。旁边有一个年轻女人,应该是程昊的妹妹程霜。一直听说程昊有个双胞胎妹妹,不过她长期留学国外,能见到本人确实不易。想到这里,吴邪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能来,他把酒箱放在了靠近大门的角落,看样子准备多待一会儿。
来客在程昊灵前默哀后,都会转身慰问家属,个别热心者还会在慰问后拉住孟欣或是程霜的手,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凑在她们耳边含含糊糊说些知心话,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默哀阵营开始排起小长队,吴邪没有多想,迅速加入了进去。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个高瘦女人,穿着和家属同样的黑色套裙,队列移动过程中,女人右臂上被袖口遮住的地方隐约可见有刺青,看起来像……
“太阳”。吴邪随之一笑,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喜欢太阳刺青了。
“先生,麻烦让一下。”
身后突然有人小声说话,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惹人烦躁的推搡,没想到葬礼也会有人插队,吴邪转身正欲发火,却刚好撞上单反相机镜头。
咔嚓……
他皱着眉头的侧脸被锁定在单反相机里,照片的另一半,是站在不远处的孟欣。
“先生,让一下!”拿着相机的青年男子索性直接推开他向前挤去,小长队渐渐被打乱,前排的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青年就已经跑到了家属慰问区,对着孟欣和程霜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程太太,听说程先生生前已有外遇?他突然自杀是否跟第三者有关,能详细讲讲吗?”
突然的问话把周围来客吸引了过来,孟欣显然受到惊吓,一时有些语塞。相比之下,程霜倒是平静了许多,就在青年准备再次问话时,她一把抓住对方手中的相机,
“滚!”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震惊到了不少看客,她试图拽过相机,
“别脏了我哥的葬礼……你这条狗,滚!”
“程先生抑郁自杀这件事,恐怕不是真的吧?”程霜的警告并没有让青年有所收敛。
“狗仔不愧为狗仔。”吴邪感叹。
“你哪家报社的!”站在孟欣后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冲到前面,他抓住青年的衣领,一拳下去,青年猝不及防,狠狠摔在了地上。
“赶紧滚!再不走报警了!”中年男子红着脸顺理领带,刚刚的大幅度动作让他胸口的白玫瑰掉落,被倒地的青年压了个稀巴烂,他站在最前面,距离程昊照片最近的位置,有这样的对比,吴邪突然觉得他和程昊有几分相似。
“快走吧……”人群中有一些劝说青年离开的声音。
抬起头来时,青年嘴角多了一块淤青,可能是感觉到嘴里浓浓的血腥味,连着吐了好几口唾沫,稍缓过神后,他开始检查摔落在地的相机,发现镜头已经碎掉了。
“呸……”青年有些不悦。
”程先生应该跟你提过离婚……”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这家伙……”中年男子怒火中烧,冲上去又想抡一拳,不过被青年快速躲开,
“据说你私下找过程先生的主治医生,能解释一下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程霜冲着中年男子喊道,“舅舅报警吧!”
后者迅速掏出兜里的手机,抖缩着双手拨了很久的号码。
“别,我走还不行吗,我走……”显然达到了目的,青年男子恢复了无赖语气,他拎起坏掉的相机后退,人群像躲瘟神似地让出一条道。
“咱们明儿头条见。”踏出门后,青年补上了最后一句,看样子很满意今天的工作成果。
“明天报纸头条应该会很精彩。”人群中传出幸灾乐祸的声音。
(二)
房间重新恢复了平静。
从不同方向聚过来的看客有的默默归位,有的准备离开,小长队重新建立起来,继续执行着默哀、慰问的常规。有些不同的是,中年男子脸红了,孟欣看起来也更虚弱。
仪式的节奏快了许多,此时的吴邪似乎是忘了自己的“使命”,他觉得与程霜距离越来越近——经历刚刚一番波折,这个女人的形象高大不少。他抬头望了一下靠近房顶的玻璃窗,上面已经没有雨丝划过的痕迹,看样子雨是停了,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前面的高瘦女人已经开始慰问家属,吴邪满意地走到程昊灵前,对着那张严肃的照片深深鞠上一躬,旁边家属慰问区的三个女人正在进行对话,他朝她们的方向挪近了些,闭上眼睛假装默哀。像配合好一样,部分谈话自然而然地传进了耳朵。
“你……”
“嫂子……这位是?”
“……我是阿宁。”
程霜的语气里多了些震惊。
“你就是……”
“我不是。”瘦高女人平静了一会儿,转而面向孟欣,“我马上就要出国了,今天过来看看他,有些事情……也该讲清楚了。”
“什么意思?”孟欣有些糊涂。
“我并不是程昊的情人。”
“什么……”
“程昊解雇我的时候,给了我一大笔钱。”
“什么!”
“所以,这就是我心甘情愿承担这个角色的原因。”女人的眼角湿了。
良久,孟欣把双手紧紧攥在胸口,声音开始颤抖:“你的意思……他根本没有情人?”
“这个我并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向来随性,不愿受桎梏……这个家庭已经给了他太多压力,尤其是你们这段商业婚姻。”说这话的时候,女人并没有什么顾虑,孟欣显然清楚这段婚姻的性质。
“不……你是在骗我!”
“现在还有骗你的必要吗……他已经死了。”
“……你会遭到报应的。”
“希望如此……我们都会遭到报应。”女人的脸上出现泪痕,她稍稍退后,向着已说不出话的两人深鞠一躬,和青年记者一样,她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女人在临走时望向程霜:“你跟他真像……”她的眼神继而深邃,“其实……在他身边工作这么久,我早就爱上他了。”
(三)
慰问家属这件事,吴邪最终还是没能完成。
高瘦女人走后,孟欣再也无法支撑住身体,由于距离上的优势,吴邪在孟欣倒下之前,跟着程霜一起把她扶到了椅子上,看样子葬礼要提前结束了。
程家舅舅送走了剩下的来客,他低声嘱咐司机把车开过来,转回头时,脸色铁青了不少,一场葬礼被这样两个不速之客毁掉,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预兆。
“谢谢。”程霜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此时她已经没什么心情和陌生人交流,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
“没,没事……”吴邪恨死了自己的词穷。
“先生您是?”程家舅舅打破尴尬,“看您挺面生……”
“我叫吴邪,是代表新晨公司过来慰问的。”
“新晨?”
“嗯……一家小公司而已,之前受过程昊先生……帮助,公司特地派我过来悼念……”
说到“帮助”二字时,他特地加强了语气,如果这个时候送上墙角那箱酒,估计会有鼻青脸肿的危险,他可不愿冒那个险。
“哦,原来如此,有心了……”显然,这个老成的中年男人并没有要继续谈话的打算,“感谢吴先生今天能来,现在葬礼也要结束了,郊区偏远,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对方下的逐客令干脆利落,吴邪不免有些尴尬,仔细想想,他确实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呃……”他无奈地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对方点头以示回应,一旁若有所思的程霜也早已顾不上他。
有时失望地,他迈开步子向出口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固执期待着转机。
“先生!”程家司机突然从外面赶来,语气里透着焦急,“车胎没气了。”
“什么……”
“可能是早上走太急……没来得及检查。”
“你怎么办事儿的!”程家舅舅气急败坏,“给老刘打电话,让他赶紧开车过来!”
“先生……这边是郊区,老刘从别墅过来,最快也要三个小时。”司机谨慎道。
“你……”
吴邪觉得转机来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载你们一程。”
“啊?”程家舅舅有些惊讶,“这……不太好吧……”
吴邪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等待。
“呃……”程家舅舅有些犹豫,他把眼神投向虚弱的孟欣和程霜,看样子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那……就拜托吴先生了,感谢。”
“应该的。”吴邪称心如意道,“我看程太太身体有些不适,不如……我把车开过来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抱起墙角的酒箱,已经不打算送给程家。
对方再次礼貌点头,以示回应。
吴邪离开时关上了大门,整个教堂顿时昏暗了许多。程家舅舅松了一口气,他坐在程霜旁边的位置,似乎有话要说,不过这次吴邪是听不到了。
关上门后,吴邪并没马上离开,他把酒箱打开,找到了里面的一把粗重铁锁。
“拍!”他想也没想地将锁扣进了两个门把手之间。随后便坐了下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来的时候为了给程家私车的轮胎放气,他磨破了袖口,不过,这些都也不重要了。
他打开一瓶酒,扑鼻而来的酒香让他有些沉醉,没想到酒鬼老板的恶作剧,竟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举着酒瓶喝了一大口,随后便将其倾倒在地,透明的液体顺着门缝流进室内,冲洗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湿脚印。
一瓶酒很快被倒光,吴邪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打开第二瓶,第三瓶,第四瓶……室内有人似乎察觉到了异常,他们试图打开大门,铁制的大锁在门把上摇晃着,像极了丧钟作鸣。
当酒箱里的最后一瓶酒被倒光时,吴邪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和一把佐罗打火机。照片里有程昊的微笑,一种充满暖意的微笑。
“程霜和你真像……”吴邪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了,“总觉得就是你站在那里。”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清晨,程昊被包裹在灿烂阳光里的样子,真希望那一刻就是永恒。
他把照片贴在胸口,那里有和程昊臂上一样的太阳刺青,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里,没人会懂太阳刺青的真正含义。
“黑压压的人群,有人笑有人哭……”吴邪开始小声哼唱歌谣,佐罗打火机点燃了程昊的照片,一点一点地,火苗吞噬着他的笑容。
照片燃到最后一点时,吴邪把它扔向了满是液体的水泥地。火苗在酒精的辅助下猖狂起来,它们顺着门缝,向教堂内传递着无尽的能量。
“你在街对面招手,笑容灿烂整片天空……”
火光映出吴邪幸福的微笑,
“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我的路,找不到我的路……”
文中人物“吴邪”出自南派三叔《盗墓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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