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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故事 | 和平大道尽头的斯芬克斯

短篇故事 | 和平大道尽头的斯芬克斯

作者: 巴里奥狮Barrios | 来源:发表于2023-03-23 21:3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学校的停电事故,如果这条大道不是一直通向尽头的公园,我想我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好好聊一次人生,并肩一起走入公园深处的黑暗,直到抵达黑暗穷尽处的光明,即使窥见光明背后要付出一些代价 - 所谓的代价也无法与我们离开校园之后,面对社会时所付出的那些相提并论。

那是十五年前,有时候想起来,好像并没有离此刻太遥远,尽管那时候的朴素梦想,在现在看来是泡沫状的,漂浮在云朵上面,一会就不见了。

学校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工业区,原来是钢铁集团的对口学校,后来改制成了综合大学。大学被一片百废待兴的旧房子包裹着,不远处便是大片的红房子,和以东北的地理命名的街道,这里的饮食习惯也和老城区不太一样。

只不过,当你从另一个方向往地平线走,没多久就抵达了长江边,繁忙的工业码头、运砂石的船只,江对岸正在拔地而起的楼房 - 这些都比不过那宽阔江面给那些同学的震撼感,尤其是当他们来自并不拥有江的城市。长江在这里,从汉水汇入长江的入口徐徐而来,又越过天兴洲往东奔流而去。在黄昏的粼粼波光里,在清晨日出时灼眼的光线中,在阴冷天气下的灰色笼罩里,在炙热夏日人流如织的江滩上,我们就这样渡过了四年的时光,谁能说它不美好呢。

那天是周四,刚打完CS(反恐精英)回到寝室的庄子,正打算吃碗泡面然后上床继续追黄易的《边荒传说》,在寝室的我和凯哥在看恐怖片,正到高潮,寝室便全黑了下来,几台电扇瞬间全部熄火。天色刚黑不久,江城的夏天晚上也是蒸笼,虽然寝室也不是不能呆。这时候庄子提议我们出去走走。

在校园里碰上了隔壁寝室的老马,老马是湖南某地的状元,阴差阳错来到江城的这所学校,因为游戏的缘故和我们熟稔起来。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一起上课,写论文,而到下学期我们已经混迹网吧和食肆,只是偶尔去课堂打卡,似乎要摆明这种睥睨过于肤浅的学业的态度。

老马和庄子一样都曾经是小县城的学霸,有着比较贫苦的一段生活,和悬梁刺股的一段学习历程 - 这些经历只到入学许久之后有机会秉烛夜谈,习惯在城市生活的我们才能尝试去理解一分半点(我所认识的另一位朋友K局毕业自衡水中学,多年以后又丰富了我贫瘠的想象)。

在一方天地制霸的他们大概很难估计到大学里悬殊的情况,学霸遍地,关系复杂,同学们都来自江湖四海,不同背景和出身,孤僻自然是一种选项,帮助他们暂时逃离这段生活。,远离各种协会和团体的邀请。

但倘若聊起历史、文学,还有女孩,老马和庄子的口若悬河自然都不是我和凯哥所能攀上的。我们都是江城人,我在江那边的汉口出生,而凯哥是这座学校所属青山区的土著。我们都不曾预见过这里养活大半个区的钢铁集团的巨兽,就在几年之后便陷入宫斗和经营的深渊。

出学校门口便走上了和平大道,命名大概和曾经中国与U.S.S.R.的友谊有一定关系。

庄子提议道,“伙计们,反正今天停电,我们多走走吧,在江城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好好走过这条路。”

本地土著凯哥说:“也可以,我带你们看看我住的地方,小时候熟悉的江滩公园,只不过现在大多都拆掉了。”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和平大道,一路往东十几公里便是钢铁集团广阔区域的所在,对他们的提议不置可否,而他们大概都知道我喜欢暴走。

神神叨叨的老马这时候朝着学校里的张之洞塑像方向做了个手势,仿佛在求前贤的庇佑,随后表示十分赞同:“听说这条路尽头有个公园,我还从来没去过,一起一起。”

直到走出一小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但炎热的夏天令人完全感受不到寂寞,何况身边几个喋喋不休的学友。这时候凯哥才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不出意外,凯哥又给我们讲了一篇当地的lore(传说故事),大概是灵异故事,和以往的一样,多是他胡编乱造、落入窠臼的产物。

“青山区的设立和钢铁集团有很大关系,但得名是来自青山矶,一块江边的巨石,好比这座城市更出名的黄鹤楼,在重建之前因而得名也站立其上的那块黄鹤矶。

这块石头说来不简单。听说当年鄂王岳飞曾经在这里杀死了猛兽狻猊。

但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和石头无关。

传说青山公园里有一个怪人,原来是公园里游乐区的夜间门卫,我还记得叫“善爷爷”。以前我小时候去公园,如果大人离得远,一定会被他拦住问问题,答不对就不准进,我现在记不起那时候怪爷爷问我的题目了,但他生动的表情和热情的笑声还是印象深刻的。后来听说怪爷爷退休了,乐园也荒废了,激流勇进项目出过事故。但他还是会每天出现在乐园门口,问小朋友问题,答对了给一支进口棒棒糖,答错了?嘿嘿,那就不知道了。

等我上中学了,搬到学校这边,离公园远了,离市区的绿地也更近,就很少去那儿了。听说老爷爷还在公园里问小朋友问题,只不过都是在晚上出现,那些答错的小孩,都会失踪。

另外,那个爷爷有六只手指,都说是天生的,是不是很可怕,但我小时候认识的他其实很好。”

“哄鬼呢!”庄子说,这个故事一点不吓人,比如江城某某路公交上阴差的传说。”

我也附和道:“冒得么意思,还是讲讲你和英语老师陈小姐的爱情故事吧。”

凯哥脸红了。

等我们走到公园的时候,路灯都已经休眠了,只留下路面上偶尔可见的照明夜灯。天空中是深沉的靛蓝。城市自看不见星空,但有蝙蝠和夜行的鸟掠过。

趁着和庄子走在一起的机会,我问他家里的情况,他支支吾吾地,最后告诉我,他父母务农,妹妹也放弃了念书的机会,供他一个人读书,所以背负着很大的压力。

“其实”,庄子说,“每天打游戏吃泡面的生活我也厌恶过”,但不太久还是会回到这种状态里,无忧无虑。”

我看出来他的意思,应该是希望我们能互相勉励,至少能找到平衡点,少挥霍一点时间,我说,“以后可以一起自习,看看书也好,所以但我不觉得玩游戏是什么坏事(有时候我对那个在1995-1998年间接引荐给我沙丘和帝国时代的小舅又爱又恨),但我们可以多参与一下学校的活动,这样你爸妈还有你妹也放心一些。”

乍现的成熟时刻后,我们又加速往前走,争先恐后地赶到了公园里的游乐场。没有看到那个怪爷爷,凯哥眼神里似乎有点失望,也有些释然。然后我们往前继续走到废弃的激流勇进项目馆。

蝙蝠高速振动翅膀的声音在激流勇进的旧设施里回响,也许让这寂静午夜的钟摆又多了一分不和谐的噪声,让我们听到一些原本就属于世界底层代码里的不宁静。

庄子啪啪比划着CS里的狙击声,往前面的通道冲去。老马随后跟上,口里还念叨着传奇游戏里沙巴克城的攻城暗语。

我们随后走近,用功能机微弱的光线照着这废弃设施里的通道。六指怪人的传说随着幽暗里传来的不知名地细微响动,时不时浮现在我思绪的水面,让我汗毛竖立。

老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搞什么你们,胆子太小了,快过来看,这里没那么黑了。”

凯哥跟在我身后,嘟囔着,不情愿地也一起往前走去。

一个圆形大厅忽然闪现,占据我的视野。屋顶漏下的月光像渗漏的水滴一样撒在黑暗的地上,点亮锈迹斑斑的设备和朽烂斑驳的桌椅。

未见人影,但我听到庄子大声喊道:“你们听!你们听啊!”

我仔细分辨空气里的音符,除了建筑苍老的吱呀声、夏天空气里轻柔爆裂的电子,隐秘在某处废旧管道的水滴,身边凯哥急促的呼吸,还有一种巨大躯体的心跳声,极其缓慢,故而在每次间隔之后,都仿若洪钟在低鸣,让我们的心脏也随之振动。与其说是振动,还不如说是一种通过共振而作出的应答,仿佛远古的化石某一天在博物馆里重逢。

等恐惧慢慢融化一些,等我们也适应了大厅里的光线,我看到老马和庄子站在某种东西的前面,那个身影并不是十分巨大,头上有不知道是触须还是角从两侧伸出来,一只手(或是脚)抬在半空。

空气里仿佛有某种物质在阻碍声音的传播,隔着两米左右,我却听不清他们与生物的交谈。一种说不上是腐烂还是清香的气体充斥鼻腔,现在想起来,还记得几分那时候的气味,与其说是腐臭,倒不如说是煮久了的肉桂红酒,在湿润空气里发酵,成为一种迷幻的诱导。

在月光的薰染下,生物的浑身似乎有淡蓝色的绒毛。他用手先后触碰了老马和庄子的脖颈,两人并没有反抗或者任何回应。

我想往前去拉他们,但脚下地面像流沙一样攥住我,地砖上的花纹仿佛小小的脸谱对我轻轻说,不要往前。

但那是我的朋友们,那是令我在自己的城市的这个陌生的城区里、陌生的校园里,重新去熟悉生活和面对热情的新朋友们,你不知道我多么期待还剩下三年的同窗。

于是我用力冲破不知道是来自重力还是恐惧的束缚,走到他们身边,这时候我能更清晰看到那个生物的模样 …….而此刻在纸上回想这篇故事,却什么记不起来。用力想,似乎是一个介于狮子和人形的生物,有一对翅膀,平静地凝视着我。

我听清了几句他们的对话。我猜是生物在和他们谈论未来,一问一答,生物回答了他们关于命运的问题,接下是大概是代价的部分,因为我看到生物的手开始闪光,老马和庄子似乎在不自主地摇晃,电光火石让我无法近身。

身边凯哥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尖叫提醒了我,我想起来某个童话故事,这时候直觉让我必须做点什么,为了我的朋友。

“善爷爷。”我对那个东西叫到。

我身后的凯哥也跟着我清晰说,“善爷爷,我是小王凯。”

然后巨大的生物开始扭动起来,释放的电能像一头钢铁巨兽,似乎要复活这个完全破败的游乐场。

于是我们逃离了这个地方。

从公园回到学校之后,我问老马和庄子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没能说清。假如我们的干预让命运收回了寓言,让他们停止与命运达成交易,耳语是否被撤回,未来是否会再次改变。

唯一知道的是,后来老马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商人,尽管在大三辍学,闯荡一番,凭借一身才气和胆识,从零到一再到指数增长,只是与我的世界没有太多交集。

至于后来因病离开的庄子,也在告别之前和我们聚了一场,之间提到了那次公园“远足”,只是每当他打算说起那晚在大厅里的细节,电灯便会开始微微闪烁,把我们又送回这段对话之前,平静如水,印象里从来都是一直往前的,像长江一样奔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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