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梦，俨然是一个海刚峰了。
二零一九的扶贫大会，依然在那耀目的会堂里召开。即便外面的数九寒天，室内却温暖如春。荒芜的街道上突兀着一座宫殿式的建筑，遥遥地就能见到，不必担心迷了路。
会议开始，郝书记用刚健有力的语调念着一叠厚厚的稿纸。知情人说，这是他亲自的撰写，结合了各个层级和连续几年的指示，细心研读揣摩，花了一周时间的辛劳的结晶。
台下一片沉默，只几个看似昏聩的人在用心听着，偶尔还满意地点头。也有几个因连日的辛苦透支了身体，即便用笔屡次戳了大腿，依然支撑不住的，支着头颅小憩。其中，却有一个老教师和一个年轻人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听。老教师一脸严肃，纹丝不动。年轻人则不时有些动作。空气中，只有郝书记铿锵有力的讲演和纸张翻动的摩挲声响。
从早上八点到几近下午一点，那厚厚的讲稿才似乎过半，而郝书记毫无停息的意思。有人的肚子已是在叫了，在会堂里显得格外的响，引起几声轻笑。纪委书记在一旁像鹰一样扫视了一下 ，下面立即就静了下来。郝书记却好像并未觉察。
五点半，那长长的讲演才翻到了最后的一页纸。郝书记说，今天不开长会，下面的一项是举手表决。
下面的人齐刷刷的举手示意通过。只有那个老教师和年轻人没举手。
纪委书记说，参会一百零八人，同意一百零六人，表决通过。现在宣布会议……已经有不少的人在准备立地提腿开拔了。
郝书记说，慢。我想听听这两人的意见。大家也听听，增益增益见解。
一阵窃议，不过在纪委书记的扫视下迅速恢复平静。
主会的人示意老教师先发言，老教师好似没领会他的意思。郝书记点了名，老教师颤巍巍站起来，抖擞抖擞精神，也拿了厚厚的一叠纸开始念。才说了一句话，即喘起了气。纪委书记看见郝书记皱着眉头，没怎么听的意思，就打断了他道郝书记很忙，让他捡着要点说，老教师并不领会，依然用慢悠悠的调子一字不漏地照着他的稿子念。
郝书记不耐烦地瞄了纪委书记一眼。纪委书记清了清喉咙说，今天的会是民主的会。大家要像老先生学习，敢于提出不同的意见，这将有助于我们工作的开展。不过，因为时间关系，请办公室主任将老先生的意见收集一下，会后进行研究。
接着众人把目光聚向了年轻人。他一句也没记录，桌子上只放着一个和其他与会者一模一样的瓷茶缸。
纪委书记说，这位年轻人，可以会后……
这个年轻人只听到说他，便立即站了起来，桌子被他差点带翻，茶杯子震得一声，引起了郝书记的注意。
郝书记审视着这个年轻人，他很瘦，一本正经，古铜色的皮肤让他显得十分刚毅。郝书记说：李德胜同志，你有什么意见？
年轻人说，今天的大会，和去年的没啥两样。除了因为剩余时间不多引发的焦虑感，和增加了长度外，几乎没有几句实用的话。
郝书记的脸立刻趁了下来，纪委书记开始用鹰一样的眼盯他。其他的参会人此时都绷着脸，坐直了身体，木偶一样严肃认真。
年轻人接着说，都说扶贫先扶志。可谁都不强调扶志必扶智。如今扶贫几年了，为什么还这么穷，就是因为客里空。把精力都花费在文件资料上，开大会上，有什么用？你们看看，那村里的扶贫办公室都要变成书库了，可从古到今这样的扶贫方式闻所未闻，还要保留下来当功劳簿吗，我看就是耻辱柱。
“李德胜同志！”纪委书记严厉地打断了他。所有人立即提了一下脖子。
郝书记说，没关系继续说。
李德胜接着说，现在的形式主义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再不煞一煞，就要病入膏肓了。扶贫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的事儿吗，靠整资料就能致富吗，这从根本上上来说就是脱离群众，不相信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嘛。为什么朱由检那么勤劳，大明还是亡了，不是因为缺人才，那毛文龙袁崇焕都是人才，李自成吴三桂也是人才，可他不与这些人接触，一个人奋私智，批奏折，忙死也没用。
只扶志，不扶智，扶得什么志，放卫星的志？细心看看这几年的扶智成果，除了档案里装的那几个培训图片，还有什么。我在村子里长大，谁不想富想守着穷。人家不用你去扶志。
我们不做调查研究，不管人家需不需要，非得扶。现在送米送油扶这扶那，智没扶上，把人家本来还有的那一点志倒扶丢了。弄的人家产生错觉，觉得没志也不错，不愁吃不愁穿的，反而什么也不愿去学去做了。那些本来有些本领的，也开始放弃本领，学他们了。现在人家院里的卫生都懒得搞，这就是扶志的成果。
这一年年，费去多少银子，财政都亏空了，却扶得这样的结果，还不够让我们汗颜的，这表彰会也不必再开了，太丢人了。
现在的关键是，要杜绝我们这些毒鸡汤一样的作风，这在流氓文人那里有市场，农民朋友不吃这一套。干事要实，用心要实。不是让你去给人家打扫房间，提油提面。你搞出这样的风尚，时间久了人家不买你的账了。也不用搞什么拆墙运动，要是心里有民，不在乎拆与不拆。故宫几百年，旧时候达官贵人不一定能进去，现在老百姓也能随便进去。还是多引一些企业，给人家搞好服务。鼓励农民多栽一些果树，帮着做好基础设施，说不定市场人家也会自己开拓，根本不需我们自作多情，要充分释放民智嘛。你不要啥都替人家操办，那样搞不好也搞不完的，反而帮了倒忙。
好，我讲完了。
郝书记嘭嘭嘭拍了三声掌，接着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政协委员说，李德胜同志的意思，我们不用扶志了？
郝书记说，李德胜同志的意思，我们还要扶志，我们干了几年，把人家的志扶丢了嘛。智也不要我们去扶，人家本来就有。我们要做的就是铺好路搭好桥，让人家有平台实现志气抱负，有渠道发挥聪明才智。今天我讲的那些都不算，各单位回去按照自己的思路搞，特别要有实事求是的态度，像李德胜同志一样，真心实意为百姓办事。最后我想说一句，人民群众的力量无穷大，人民万岁。所有人齐声和道——人民万岁。
会议结束，所有的人脸色都洋溢着兴奋。
以后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干的事儿了，多亏了这个李疯子。人们纷纷议论。
半年后的脱贫检查，因资料空档，郝书记被问责并调到异地。刚刚动土的工厂建设因为手续审批原因被迫停工。
新书记贾懋仁带着班子成员，满载了丰厚的物资向深度贫困村廖西洼开去。他深情地对廖西洼的百姓说：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不会不管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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