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男孩儿被困在一个荒凉的小岛上。幸好,我们在这里能够找得到淡水,也尽有枣子、麻雀、野鸡、野兔可以充饥的食物。唯一令人难受的是,我们处理它们的手法非常简单、原始,一点滋味都没有,这令我们极其想念流落荒岛之前的各种调味料和人间美味。
我们白天有很多空闲的时间,我和男孩儿就一直绕着这片小岛的边缘散步,希望能够偶然遇上一艘路过的船只,将我们从这片荒无人烟之地带走。但我们这样晃膀子晃了二十多天,也没有遇到一艘船。
男孩儿今天决定走一个不同的路线,他对我说,他希望能够从这个岛的一个角沿着直线,一直走到对面那个角上。我们自从上了这个岛之后,从来没有冒险到过岛的中间,那里密密麻麻地全是绿色的树,我害怕那些树,害怕那些树下面黑色的、潮湿、软烂的土地,更害怕那里的真正意义上的遮天蔽日。我对男孩儿说,我是决不会靠近那些树的,如果他执意要冒这个险,我恐怕是不能奉陪,我最好还是和从前一样沿着岛的边缘散步,那样万一遇到往来船只的话,我们就有希望离开这里了。男孩儿同意我这样做。
在男孩儿一个人进行那场孤独冒险的时候,我沿着海岛的边缘散步。我不知道男孩儿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谁都知道,当你不幸流落在一个无名的荒岛上,唯一获救的可能就是,在你沿着海岛散步的时候,一艘船正靠近这个海岛,并发现了你这个不幸流落荒岛的倒霉蛋。为什么要去白白冒那个风险呢?想要去岛里那些可怕的密林,去看看那里有什么东西吗?那里只会有叫不出名字来的病菌、可怕的蚊子和其他昆虫、真正的遮天蔽日和脚下的烂泥。我不明白那有什么好?难道他指望自己像鲁滨逊一样会在那里发现一些土人、有绵羊和葡萄的风景秀丽的山坡吗?
我不知道那位小姐为什么宁愿花时间浪费在明知道不可能遇到船只的散步上面去,我们已经在这上面浪费了二十来天了,但是一艘船也没有来过。难道她没有想过,很可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几年内也不会有一艘船吗?难道她没有想过,我们短期之内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吗?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必须好好考虑一下,如果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的话,我必须现在就要着手建立一间房子了,我们不能够继续像这二十来天一样,随便找个树杈就睡觉。万一下雨呢?房子是必须的。再继续像之前那样优哉游哉地度日不太现实,现实一点吧——非常有可能我们在这里要呆上很长一阵子。
我意外地发现了一袋盐。它就静静躺在一棵树下面,塑料袋的封口还很结实,里面有些受潮。这多少是有用的发现吧,至少能够肯定在我们之前有人到过这里。我带着它继续上路,但是树木开始变得茂盛,日光被挡掉,十分阴暗,更何况每一脚踩下去,软烂的土地使我继续行走变得吃力。我很想掉头往回走,但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却没有停住脚步,这只能使我离出发点越来越远。我知道,当我消耗掉每一分钟浪费在这吃力的走路上,便更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停下来,掉头,回去了。越来越昏暗了,我担心自己会不辨方向,担心自己可能迷失在这片远古的森林里。
已经到了晚上,月亮爬了上来,但是男孩儿还没有从那片森林里出来。一个人独自呆在这个荒岛上,孤独、绝望、恐惧使我难以平静。我祈祷男孩儿能够快点出来。我怕他会死去,那么谁将知道我还要在这里呆上多久呢?有个人作伴儿的话,至少不会孤独,至少我不会总感到恐惧,但是,如果男孩儿永远迷失在那片森林里,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想我没有勇气挨过一天又一天。
完全变黑了,我的天哪,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连月光都没法透进来。我最好是找个地方歇歇,但是哪里有地方呢,这下面的土地像是淤泥,上面的树杈上面有毒蛇在爬,我好困,我好饿,我好冷。但我最好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这样,不至于冻坏,不至于被毒蛇缠绕住脖子勒死,不至于陷在淤泥里被埋在这些树的下面。
我等了一整晚,男孩儿没有从森林里面走出来。这时,远远地,我看到有一艘船开来,我知道,我将要回去了。
自然,我是希望那艘船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的,我还向他们说了,这里还有一个男孩儿,正在岛中心的森林里面闲逛呢,我们是一起流落到这里来的,自然这艘船能够搭救我,为什么不发发慈悲心,多等一两个钟头,等那个男孩儿从森林里出来,带他一起离开这里呢?更何况,我希望他们起码要去进行一下搜救工作啊,这条船上有这么多人呢。
但是船上一个的工作人员,对我说,这艘船上装的全是逃犯。他告诉我最好不要上这艘船,因为船上全是些野蛮粗俗的在逃人员,而他是不幸被抓上来卖苦力的。他紧接着对我说,“你好好想想,你一个女人,如何能够在这艘野蛮的船上有尊严地活下来呢?”
这真可怕。他们没有耐心陪我在这里等男孩儿从森林里出来。于是,他们走了。幸好,他们很绅士地为我留了很多腌制好的肉制品。
等到天再次晃到黄昏,我又开始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我后悔为什么不随着早上来的那艘船离开呢?尽管那上面全是可怕的逃犯,也好过我一个人在这里永无终期地等待下去,等那个男孩,等一艘船来到发现我们这两个倒霉蛋,带我们回到文明世界。这真是绝望而漫长的等待啊!我等待的这两种结果,哎,它们出现的概率都无限之小,接近于零,但是,我知道,若要活下去,就必须相信它们一定会出现。必须相信男孩肯定会从森林里走出来,必须要去相信,在男孩儿重新站到我面前后,我们肯定会遇上一艘来自文明世界的船,不是那种载满逃犯的船,我们将会回去。只不过过程将会是如此艰辛和漫长,我们要做的只是等待。我要等待男孩,等待一艘船。我知道,我必须要等下去。
而早上的那艘船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像是某种误入歧途的诱惑,我必须要做出那样的决定——放弃目前可能的唯一一种离开方式,而继续在这里等待下去。神明啊,请安慰我吧,此时的我好孤独,好软弱,没有任何力量。神明啊,但愿您能够给我安慰吧,让我能够安然等待下去,做我生命里必须要做的等待吧。
结局是好的,我必须要告诉你们。男孩儿在第二天的中午就出来了,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他这趟冒险只找到了一袋受潮的盐,其他什么也没有。在岛的中心,和我猜想的一样,那里遮天蔽日、空气无法流通、满是毒虫。而找到的那袋受潮的盐除了能够说明在我们之前有人经过那里之外,什么也说明不了。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我等到了那个男孩儿,而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我们的饭菜将有盐佐味儿了。
我们开始了荒岛的生活。那种生活非常地艰辛,因为你已经在文明世界习惯了的工具在这里是没有的,这使我们感到光是生存下去就有些吃力了。
但是这种吃力的程度不会使我们想到放弃这种生活或者是放弃我们的生命。尽管我和男孩儿的这个荒岛并不像鲁滨逊的荒岛富饶和风景秀丽,但是在最基本的食物和淡水这一点是能够满足我满的。仅仅为此,我们就应该好好感谢老天了。而当然,最主要的是,每每当我们试图将这种温饱生活向上提升一级的话,比如说修建一个树枝坐的椅子来一点点文明的享受,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享受一下松软被褥的舒适,很显然,在这里是做不到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这种生活在我和男孩儿看来,仍是十分可爱。
我们被文明世界抛弃在这个荒岛上,我们并不为此感到过多的苦恼,当我们明白自己再怎么想办法也无法为自己的木屋增添一件舒适家具使我们稍微获得一点点享受的时候,我们就干脆忘掉这个念头了。我们已经开始习惯于利用白天两三个钟头的时间用来寻找和制作两天内必要的食物,因为我们担心第二天可能会下雨或者出现其他恶劣的天气,那样的话我们将会饱受饥饿之苦了,因此,我们很有储藏食物、提前准备食物的习惯。
剩下的时间,既然我们无法制作更多的方便生活的家具,我们就将这些时间用来游泳、晒太阳、看那些海鸟在天上乱飞、散步、讲话、谈一些做过的梦和根本不会发生的白日梦事件。当然我们更多的时候是谈我们怎样遇到一艘船过来,那样我们就能够回去了,我们计划了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比如一定要去城里最好吃的一家饭店好好吃一顿,要好好喝一顿酒,我们每次谈完都哈哈大笑,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但我们一点都不放弃这样的等待,我们安心地、平静地等待下去。
最后,当然,我们等来了那艘船。那是在很久之后,在我们已经忘记时间的时候。我们很艰难地重新适应了人类社会。但我们很遗憾,我们几乎不能够适应它,我们总是一再策划着重新回到那个海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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