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男孩 第11章 初遇奥德镇

文／简书-月下幽笔

我们从这道石拱门穿进去，拐过了一条狭窄的小道儿，然后眼前豁然重现那种灯火辉煌的盛景。只是这片街市比之前在车上看到的要大很多，但房屋的排布却很凌乱——我们更像是走进了一个集贸市场，相邻建筑间的街道逼仄拥挤，就像是一条条小巷子，路面是那种很尖的碎石铺砌，一不留神便可能被磕着脚板。不过杜克和安冬好像走惯了，他们大步流星地在一条条小道间穿梭自如。我推着箱子，踉踉跄跄地跟在他们后面，绕了一大圈后，我们在竖立着一块写着“半边街”的路牌旁停了下来。

安冬按着额头，充满焦虑地望着前面。很快我意识到他苦恼的原因了。

一条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狭窄碎石路上扎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相互推搡着，叫嚷着。路的一边是一堵同样看不见尽头的岩石凿成的矮墙。它的对面是曲曲折折，长龙般连成一排的小木房子，每个木房子面向街道的方向都敞开着一个柜台。我看见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木房子上悬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正宗西班牙烤肉”的字样，不过那柜台里却站着一个维吾尔族模样的男人。

“唔……木阁子已经开始营业了吗？”我听见安冬嘀咕道，“这么说天已经亮了？！”

他和杜克互相望了一眼，好像不希望天亮似的。

“跟紧我们，安乔，没喊错吧？”他回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便率先钻进了人流里，紧接着杜克也进去了。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紧紧跟着他们，不过由于那笨重的行李箱着实拖累了我，很快我就被人流冲散落在了后面，不过庆幸的是我还能看见杜克，他一只手高高举着行李箱，就像是托着一个婴儿一样在人群里缓慢移动——我知道那里面有妈妈的遗物。而安冬则完全被人流湮没了。但他那老练的世故声腔还是时不时地从某个缝隙间飘进我的耳朵。“……呦，吉婶这么早，放心吧，上次的钱我记着呢……”“……阿扎，怎么今天你来出摊啦？……““……我回方恩特，知道知道……一共欠你七次酒钱……”

我被挤得东倒西歪，在路过一间木房子时差点摔倒，好在被一个人扶了一把。

“谢谢！”我说。抬头看见一个满脸痘坑的男孩，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捡到宝贝似的精光。

“不用谢，知道为什么你会摔倒吗？”他神神秘秘地说。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他把我拉到一旁，鬼鬼祟祟地凑到我耳朵上说，“因为你最近有心魔。”

我真想给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一拳。可我要赶时间，便没理他。谁知见我要走，他一把拦住了我。“你要走吗？你居然就这么走了？”他大呼小叫地说，“如果你不驱除它，我可以用我的招牌发誓，你会倒大霉的……”他指着木房子上悬着的一块木牌喊道，那块牌子上写着“万氏兄弟算命屋”。

我朝柜台瞅了一眼，那上面堆放着罗盘、铜钱、几筒灵签，一架水晶球和几本书册。柜台里面伸展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长满痘坑的脸，这张脸上充溢着期许的神情，他朝我招呼道，“来吧！来吧！准没坏处！”

“走吧走吧，”刚才扶我的痘坑男孩从我手里夺过行李箱，殷勤地领着我绕到木屋后面——那里开着一扇门帘。

我刚走进去，这两个痘坑男孩便笔直地站成一排，挺着胸脯冲我深深鞠了一躬。“欢迎！欢迎！”他们一起拍拍巴掌，接着又唱了一首我没有听懂的歌，最后把我安置到一把古朴的太师椅上。然后其中一个眯起右眼，一声不吭地端详起我来。过了一会儿他摇晃着脑袋，嘴巴里发出咂旱烟般的声音，“真及时！真及时！万千油——你知道吗？你拯救了一个将要坠落的灵魂。”

一旁的另一个男孩看起来喜悦极了，脸涨得通红。

“你们能快点吗？我赶时间。”我不耐烦地说。我是完全出于好奇才进来看看的，心里完全不相信这套。

“很快！”那个被夸奖的男孩点上一盏油灯。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条桌，他摆出一副扑克牌和一本红册子，然后推到我面前。

“相信什么？”他问。

“什么？”

“你信星座多一点还是八字多一点。”

“哦，我……都行！”我撒了个谎。只想快点打发掉这难缠的家伙。

之前那个端详我的男孩突然嚷嚷起来，“万千油！万千油！要我说多少遍，不能这样问客人的，你让开，看我来！”

这个刚刚还满面欣喜的男孩只好沮丧地站起身，和那个看起来更老道的男孩交换了位置，我对面又换上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这张面孔让我伸出一只手来，然后闭上眼睛，居然像中医看病那样号起脉来。

我大为惊骇，心里已抑制不住地气恼，更让我感到好笑的是，刚刚那个被训斥的男孩居然咬着嘴唇，像听鬼故事似的一脸肃穆地盯着他的兄弟。

过了一会儿，我面前的男孩拨开了眼皮，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悲哀地看着我说，“完了完了！这位客人心里根本就不相信我们这一套。万千油，我们要是为她占卜只会砸了咱们的招牌，因为可能会失去准确性。”

我长呼一口气，如释重负，这个江湖骗子，我猜想他可能是从我的态度看出来的。“那么这样，我可以走了吗？”我站起身。

叫万千油的男孩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而给我把脉的男孩用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对我说，“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在三个月内，你会遇到一个大麻烦。”

“哦，是什么样的麻烦呢？”我装作吃惊地问。

“这个——得帮你具体占卜才能知道，不过你心里不相信这套，那准确性便无法保证了，你可以离开了。”

我当然得离开了，我气呼呼地想，走出了这件阴森森的房子。等我像一条鱼一样艰难地游溯到半边街口时，杜克冲我发了一通脾气。“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瞪着吓人的眼睛吼道，“我们在这等了半个小时了。你刚到这儿就乱跑，你忘了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更不敢说因为一时好奇跑进了一个算命店里。

好在有安冬帮我求情（他似乎一直因为我和他同一个姓而格外照顾我。）“好了，杜克！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火呢？安乔刚来这儿难免会走错路。或者好奇这儿逛逛，那儿瞧瞧，女孩不都爱逛街吗？别生气了，你看看你，脸都气白了！”

安冬这句话让我们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杜克气恼地一把勒住安冬的脖子，哭笑不得地说，“你是说我黑是吗？来来，把你的脸蛋换给我。”

我们吵吵闹闹地走过了半边街，踏上了一段开阔的地段，前面是一个看起来像广场的区域，但人很少，一侧的马路边开着几家小吃摊和便利店。

安冬停下来要去买早点，我让他帮我带一个牛角面包。杜克显然也耐不住寂寞，跟着去了。不过他刚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到我面前，大概他以为这样我就不能乱跑了。

他们几乎刚走远，我身后便响起一个谄媚的声音。“要去哪儿？”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满脸白须的老人，他的个子和安冬差不多高，但生得瘦骨嶙峋。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的灰色大褂，鼻子红扑扑，眼睛亮闪闪，猛然间我似乎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

“你刚才说什么？”

“啊……我是说您要去哪里？需要帮助吗？”他笑容可掬地重复说。

我才注意到他身后拉着一个红色的篷车。我一下子明白他是拉人力车的，可能他是注意到我脚边的两个行李箱了。

“哦——”

“去去去！我们有正事呢！”我刚要拒绝，远处传来安冬不耐烦的声音。

这个怪车夫盯了我一眼，沮丧地走开了。

“这儿还有黄包车？”我惊讶地说。对于这种东西我一直觉得早就是一种文化记忆了。

“哪有黄包车？”安冬疑惑地说，“那是红包车呀。”

“这可是奥德镇主要的交通工具，如果开进外面那些铁家伙，我是说汽车那些玩意，我们会被熏死的。”杜克将面包交到我手里时解释说。

“那还真离不开他们。”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方一望无际的黑色岩壁，突然感觉到在这地下城市里，也有一些潜藏的沉重故事。

“你可别同情这些家伙。”安冬咒骂道，“贪婪成性！总是莫名其妙地涨价，这个月都涨了三次了！”

我终于想起那张面孔在福隆旅馆的报纸上见过，但具体名字我忘了。

杜克对安冬的评论不置一词，他始终在专心啃着他手里的玉米棒。

我们穿过这片广场，又绕过几条弯弯折折，人烟稀少的街道，最后插进一条烈焰熊熊的巷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里每一扇门上，都插着火把。安冬领着我们径直走到巷子尽头，那里被一堵刻有各种动物浮雕的石壁给封住了。

他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驼绒大衣披在了身上，而杜克也把我的箱子拿过去，从里面翻出一件毛衣递给我。

“我不冷呀。”我讶异地说。而且我也不知道安冬为什么要穿这么厚。

“你很快就会冷的。”杜克肯定地说。

我将毛衣接在手里，但没有穿。

这时安冬从大衣里掏出一只笔和纸片，在上面写了什么东西，然后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将那纸片塞进了一条石缝里，过了一会儿，伴随轰隆一声响，我被吓了一跳，身旁的墙壁居然打开了！里面是一个被掏空的石洞，我们站进去，那墙壁又自动合拢了，接着我就听到哗啦啦铁链和齿轮搅动的声音，我们向上升去。

“你为什么会紧张呢？”安冬扶住我的脊背说，“你们外面的人不是经常坐这玩意儿吗？是叫电梯，是吧，杜克？”

那黑暗里的男孩点点头。

很快石梯停了，当我刚一跨出石洞，一股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同时一片刺眼的白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紧接着我感觉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冰窟窿里，冷得瑟瑟发抖。我一边将毛衣往身上套，一边观察了一眼周围，眼前的景象让我瞠目结舌。

我们好像是来到了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周围是一片冰原林海，我们背靠着一堵厚厚的长长的围墙——刚才我们就是从那墙里某处走出来的。只是这堵墙很长，侧目望去一直延伸至一个豁口，在之后我走近那豁口时，才发现那里其实是一扇学校大门。这是之后的事，眼下我还是继续说说我面前景象吧！我们和身后的围墙以及围墙圈住的区域都位于同一片平整的坡地上，这片坡地被四周冰山雪岭围拢着，顺着这片坡地往下凝眸远眺，层层林海蜿蜒起伏，像雪潮般推向山际尽头的一片冰湖，那冰湖三面环山，呈现奇特的红色，因为距离太远，又被茫茫雪林遮挡，它显得很是小巧，宛如一块红玉嵌在雪山脚下。只是隐约可见那“红玉”上面有点点褐斑，应该是礁石或者岛屿之类的。

之后顺着这堵墙走到前面我提到的那个豁口处，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一座“山”挡在了面前，我指的是，那校园里面三幢高高的呈现“山”字型的塔楼，不过杜克的话更为准确些，他叫那是一把鱼叉，在中间最高的那栋建筑顶部还有一个巨大的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八点二十。学校正门前还有一个水池，不过更吸引我的是水池边那一圈栩栩如生的动物雕像。在学校门前一立着一块石柱，上面刻着几个苍然遒劲的红色大字——“奥德镇方恩特男子中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