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简书-月下幽笔
我故作镇静地移向电话机，抓起听筒。那边响起一个机械的男人声音。“快递，小区门口。”
“什么快递？”我干巴巴地问，一边用眼睛余光偷瞄着柳瑶瑶。她似乎还在瞪着我。
“恩……写得衣服之类……”那边语气有点不耐烦。
“那你放在门卫室吧！哦，等一下，我现在下来拿。”
我挂了电话，故作镇定地走进卧室，换好衣服，等我出来后，柳瑶瑶又在继续拖地了。我舒了一口气，逃跑似的下了楼。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份快递将彻底改变我命运。
那是妈妈寄来的。她每个月都给我寄一些照片或者礼物什么的。但这丝毫得不到我的好感。反而会让我认为她是在补偿我——为她在我七岁的时候扔下我和爸爸一走了之的行为忏悔。
我将包裹放到门房里，让门卫叔叔晚上交给爸爸。通常我都是这样做的，因为我不想自己拆开，这会让爸爸误会我对妈妈是有感情的。但另一方面我又好奇她会寄什么东西给我。所以让爸爸晚上下班拿是最好的办法。
我后来才知道那包裹里面还有一封信，我也没有看信上写了些什么，但还是知道了我将被送去妈妈那里的事实。现在我已经忘记了那天晚上爸爸是怎样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了，但不管这两天自己是怎样悲痛欲绝，都已经无法改变我将被“遗弃”的命运。
我几乎只感觉打了一个小盹儿的功夫，天就亮了。时钟刚过六点时，门外便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拖着沉重的脑袋，用很大力气拽开门把手，爸爸那颗油光满面的额头堵在门口。
“嘿！安乔——我以为你还没起来呢……”他局促不安地说，“——快去把早餐吃了，我们得早点出发，得搭车去机场——在上海还得转一趟机——还要——”
我没有说任何话，面无表情地走进卫生间，洗漱完后，又按照爸爸的吩咐将早餐吃完。我的举动让爸爸稍微放心一些。他拿出行李箱帮我收拾衣物。柳瑶瑶也已经起来了，并喜滋滋地参与到这件事情里去。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像今天这么高兴，就像中了彩票似的，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
“那边天气怎么样？要不要多带两件毛衣。’“哎呦，那件裙子不要了，都这么旧了，带过去安乔妈妈会有想法的！”“这件睡衣得带上，安乔最喜欢的了。”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个讨厌的女人将我的东西挑挑拣拣，将它们打包成箱，然后迫不及待把它连同它的主人扫地出门。
七点钟刚过，爸爸已经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搬上了出租车。在去机场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过。事实上在整个旅途中，我们也没有交流几句。他做得最多的就是不断地哀声叹气。
我们飞了两个多小时到上海，在那里转了一次航班，又经过一个小时后辗转到一座海滨城市，由于我神思涣散，根本不知道我是到了哪个地方。我们在那里又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约莫下午时候才抵达一座小城。
刚走出车站口，爸爸就向停在路边的一辆福特汽车挥了挥手。“瑞琪！”
汽车旁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女人，她烫着一头漂亮金色卷发，我认出来是妈妈，她比照片上年轻不少，也白很多，脸盘比记忆中要大，在这一点上我完全遗传了她。我听柳瑶瑶说她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男人，那男人也是离过婚，还带有一个孩子。但这不妨碍她成为一个贵妇的心。
妈妈看见了我们，几乎是小跑着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爸爸打开了双臂迎上去，“好久不见！”他用谄媚的语调打招呼说。
但妈妈却猛然一下子扑向了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结实地裹进了她的怀里。
“乔……想死妈妈了！”她近乎哽咽地说，在我脸上鸡啄米似的连连吻了几下。我想挣脱，但双臂被牢牢搂着。
稍许，她松开我，站起身，这才和爸爸握了握手。
“你还是没变。”她对爸爸说。
“是呀，你倒是越来越年轻了。”爸爸笨拙地回答。他傻呵呵笑着，双手不停地在裤兜里进进出出，似乎在搜寻什么东西。我看得出他很激动，也许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短暂沉默后，话题又落到我身上。“额……安乔……住过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当然不会！她是我女儿，有什么麻烦。”妈妈将脸转向我，冲我莞尔一笑，“我就怕她不来呢！”
爸爸这下好像找到了话题似的，连连点头，“她就是不肯来呢！折腾了两天呢，关在屋子里也不出来，还闹绝食，可把我吓坏了！”
我很吃惊，不懂爸爸为何要在妈妈面前添油加醋地捏造事实。我根本从未绝食，我想申辩，但一想到这样可能会让妈妈误解我是想到她这儿来的，就决定还是不要开口。
妈妈惊奇不已，开玩笑地喊叫说，“唔，真的吗？乔——你现在已经这么有个性了吗？”说着伸出手想抚摸我的头。
我将脖子往后一缩，一把挡开伸过来的手。“不要碰我！”我喝道。
“呵，看！她还在生气呢！”爸爸说。
“有些事我以后会解释给她听的。”妈妈并未在意我的举动。
接下来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嗯……他不会有什么意见吧，我说的是——”
“他去世了！”
“去世了？”爸爸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一年前，死于——抱歉——我不想说——”妈妈似乎有些难过，扭过头去。
“哦……抱歉……真可惜，他那么年轻。”爸爸惋惜地说，“那么你还好吗？”
“很好，有杜克陪着我！”
“哦，是那孩子吗？他都长大了——”爸爸呢喃着。
“比安乔还大两岁呢！”
我这才明白他们是在谈论那个男人和他的孩子。
“好了！安乔交给我，你放心吧。”
踟躇了一阵儿，爸爸将我的行李扛上了后备箱。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和妈妈道别，最后他走向我，试图和我说话，但我一下跑到了车门旁，
他只好转向妈妈，“——安乔——寒假可以到我那里吗？”爸爸故意提高音量，好让我也听得到。
“也许吧，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们同时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才不要呢！”我大声嚷道，赌气似的一下子钻进车里。过来一会儿，妈妈也坐进驾驶室，发动机响了，车子发动起来。
“你不应该这样对你爸爸的，他是爱你的，你瞧！他还站在那里呢。”车子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妈妈对我说。
我赶紧瞄了一眼，果然在后视镜里，看见爸爸扶在车道的栏杆上，朝我们伸展着那粗短的脖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自作自首！”我大叫道，一边紧紧盯着后视镜里那个不断缩小的熟悉身影，一边剧烈地抽泣着。在爸爸身影完全看不见后，我趴在车窗上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吓坏了，将车子停在路边，一直等到我情绪稍微好一点时才继续上路。
等过了一会儿汽车驶入郊区时，我把车窗摇下来，让迎面而来的清风吹打在我的脸上，这样我的心情才慢慢好受一点。
妈妈这时才和我说上第一句正经的话来。
“真像爸爸说得那样吗？”她问。
我虽然还是不愿意搭理妈妈，但此时竟愿意听她说话。不仅仅因为以后我将不得不和她生活在一起，还因为刚刚我情绪失控的时候她一直在安慰我。很是奇怪，人总是能和见过自己哭泣的人拉进一点距离。
“你说什么？”。
妈妈看了我一眼，“你爸爸说你不愿意来妈妈这里，是真的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伤心。我微微有些惊讶，刚刚在爸爸说起这件事时候她似乎丝毫没有介意。
我不知如何回答。便将头扭向窗外，此时车辆已经爬上一条恢宏的林荫大道，两边葳蕤浓密的树丛里露出一排排整齐的红色尖顶建筑。在拐过一块路牌时，我看见上面写着格利拂公馆别墅区的字样。
我心里那种厌恶感又涌了上来。
妈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你要知道，妈妈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为了住上这漂亮的红房子吗？”我愤恨地说。
“当然不是！”妈妈大惊失色，“乔，这是谁说的，你爸爸吗？——天？他怎么会这样想！”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心想难道不是吗？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的注意力被正在驶入的建筑吸引了。
车子正拐进一个院子里。这是一幢典型的北欧风格尖顶洋楼。我在很多电影里不止一次看到过这种建筑。院子用铁栅栏做了篱墙，种着一圈高大棕榈和铁树。楼顶长满了爬山虎。目测后面还有一个花园和一大块草坪。
我们下了车，妈妈将车倒进车库。过来一会儿，她推着行李箱出来，领着我走进了这所大房子里。
巨大的门厅，宽敞的玄关，长长的大理石走廊，白瓷石拱形立柱和贴满油画的墙壁，弄得我晕晕乎乎的，连妈妈喊了两声谁的名字都没注意听。她叮嘱我先上楼然休息一会儿后，便换上鞋子，进了厨房给我做饭去了。
我伸长了脖子，像一只走错门的呆傻的鹅，晕头转向地在硕大的客厅里走走看看。之前的那些烦恼和悲伤暂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一边用手摸摸那些做工精巧的银器，一边从嘴里不时咂出小声的惊叹声，这样一直走到楼梯口，丝毫没有察觉到台阶上站着一个男孩，正用一双黑亮的眼睛注视着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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