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河入汇长江的地方,水草丰美。特别到了秋天,盛夏暴雨季节刚过,洪水退去露出了浅滩,一条弯弯的河流在这里分汊成很多支流,然后缓缓的汇入长江,留下很多大大小小的河塘,也留下了很多没有能游回到长江里的野鱼。每到秋天,这里就成了舒灿钓鱼的天堂。
那天傍晚,舒灿在这里已经蹲守了大半天,眼看太阳渐渐落山,他下水去将今日的全部战果提取出来的时候,小腿被水里的不知什么东西钩了一下。没有流多少血,只是钩得有点深,皮肉翻起来,里面有点隐隐作痛。他还是比较细心,马上去医院处理了一下伤口,顺便打了破伤风的针。
没有想到,只一夜的工夫,整条腿全部肿了起来,像一根柱头沉重得没有知觉,举步维艰。
舒灿本来觉得没什么事,在家想躺几天自然会消肿。可是老婆比较紧张,说他是可以住高干病房,工作这么多年也没有体验过,不如去医院住几天,顺便做个体检,好好休养一下。
转眼在医院治疗了几天,那腿却一直肿着也不见好。一点小伤口治了这么长时间让舒灿有点心焦,各种检查做下来也没有发现问题。舒灿问了几次来查房的赵医生,但每次赵医生总是安慰他,让他安心治疗,既来之则安之。
赵医生是医院的主任医生,据说医术高超。他每天过来的时候,都会提着一篮鲜花进来,放在窗台上。然后从兜里摸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掀开舒灿的上衣一边听一边笑盈盈地弓着腰,伏在舒灿耳边问:“舒教授,您今天感觉怎样?”
舒灿除了腿肿,也没有其他毛病。赵医生将听诊器塞进口袋里,两只手在舒灿的肿腿上来回移动揉捏,轻声问他这儿疼不疼,那儿疼不疼。舒灿刚开始两天还很耐烦,说不疼,就是有点胀,也没其他感觉。后来见他问也懒得说了。
每次赵医生走后,舒灿就会跟老婆说:“把花给护士她们拿走吧。”
舒灿是江城知名大学教授,平日里忙着带学生,做项目事情很多。他皮肤黝黑,性格直爽,工作之余他喜欢户外运动。但他从小花粉过敏,限制了他去很多地方,所以他特别不喜欢鲜花。
他甚至固执地认为养花最浪费人的感情,浇几季的水开不了两天花就谢了。他还说鲜花最没个性,最没有气节,总是用一副同样的面孔出现在迥然不同的场合。恋爱、结婚、生孩子、生病都送鲜花,甚至人死了还得被花包围着,也不讲究个喜怒哀乐。
相熟的朋友都知道他的个性,大家来看望他也没有人送鲜花。只有赵医生,每天执著地提来一篮鲜花。后来舒灿的老婆看到花篮上绑着的绸缎很好看,她平常在家无事就爱编织东西,所以每次送来的花篮她都将花篮上缠着的绸缎细心的解下来。
林护士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圆脸大眼睛,一看就很喜庆。她推着小车进来,笑盈盈地跟舒灿夫妇打招呼说舒教授该挂针了。舒灿一边询问今天用的什么药,一边看着林护士的纤纤玉手熟练地操作,将药瓶一瓶一瓶在钩子上挂好,然后例行公事地对着单子问道:“请问病人叫什么名字?”听到舒灿回答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每日清单,昨天的支出费用。"老婆接过来扫了一眼,好像一天快两千块,就顺手将清单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反正花多少钱舒灿的药费都能全报。
林护士挂好针后,顺手将放在门口墙角的花篮拎走。看着林护士的背影,舒灿想起小时候自己有一次好像是胳臂被啥虫子咬了一口,肿得像个柱子似的,拖都拖不动,是父亲背着他去乡卫生院,打了两针青霉素就好了。
赵医生再来的时候,他忍不住提出,让医院给打点青霉素,自己下周还有课要上。
赵医生笑了笑,推推眼镜说:“现在都不用青霉素了,青霉素化学性质不稳定,而且只能注射给药,不能口服,并且容易发生过敏反应,严重的甚至会导致过敏性休克。现在都用头孢,已经用到先锋几代了。即使有小部分人使用头孢菌素依然会发生过敏反应,但是概率要比青霉素低得多,所以很安全,还不用进行皮试,应用更广泛。”
“价格也更贵吧。”
赵医生哈哈笑了一下,说道:“新药都是科学家们研究发明出来的嘛。”
这时候护士长急匆匆的走进来了,满脸无奈得看着赵医生:“主任,普通房16 床的那个老太太没药了,让她续费,她儿子问能不能先用药,钱他回家去筹备。”赵医生本来笑盈盈的脸“呱嗒”一下掉下来,两道眉毛挤在了一起,他瞟了一眼护士长,将她叫到门口压低嗓子说:“废话,赶紧安排出院。”赵医生只几个字就处理了护士长看来很棘手的事情。
护士长走了以后,笑容重新回到了赵医生的脸上,双手插进雪白的衣兜:“你们这些专家都是我们国家的宝贝,我们医院肯定要将最好的药用在你们身上,您就安心在这里住着。”
可是几天时间过去,舒灿的腿还是肿得像柱头。他的课表都是开学时安排好的,根本没有办法调整。舒灿想着自己除了腿肿,其他地方也没有觉得什么不适,就让老婆用轮椅推着他回了学校,他拄着拐上了一堂课。
校领导和学生见到此情此景也非常感动,都被他的敬业精神感动。刚好也快年底,学校正在评优,就把舒灿作为典型推荐上报,这让舒灿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当然这是后话。
转眼又一周过去,可是那条腿丝毫没有清减。虽说医生过来会诊过好几次,通过各种检查报告,一致认为没有什么问题,静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可是舒灿的心里急啊,行动不方便,学校里的事一堆都压在那里,可是这腿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老婆见他气色不好,就用轮椅推着他出来到花园透透气。
花园里有一对看似母女坐在长椅上,年轻的女孩说:”您不用担心,爸爸就是急性阑尾炎,是个很小的手术,我同事做过,几天就出院了。”
“可是你爸爸都已经住了一个星期。”
“没事的,阑尾炎本来就是一种感染,即使术后切口感染也不算意外,何况医生说爸爸一切都挺好的,让他安心配合治疗就行了。”
“这两天我在医院陪你爸爸,你就安心上班,这个花篮是今早医生送过来的,挺漂亮。”说罢就拎着花篮递给女儿。
女儿摆摆手:“我这会有事,带着花也不方便,病房里每天都送花的,你交给医护人员处理就好。”说罢女孩就匆匆走了。
舒灿每天坐着轮椅在楼道里溜达,没事就找医生护士聊聊天打发时间,他博学多才,讲话幽默,很多护士医生也挺喜欢和他聊天。舒灿闲着没事又准备找医生聊聊天,快到门口,他看到赵医生正背着身子低头写东西,就准备转身,这时一个男人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办公室。
男人西装革履,油光可鉴的头发一丝不乱,単肩背着个包,不像医护人员,也不像病人家属,舒灿百无聊赖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
男人没有吱声,悄悄站在赵医生身边。赵医生猛一抬头,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时,吓的险些跳起来。他似乎想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敲门就擅自进办公室,可是待看清来人后,到嘴边的话似乎又咽了下去,他看了一下门口,然后起身关上了门。
舒灿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就招手问了一下急匆匆走过的林护士:“刚刚进去找赵医生的人是谁啊?”
“应该是医药代表,估计过来推销药品的。”
舒灿不由得摇了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侯起,医院开始活跃着这样的一群人,虚高的药价和患者过重的医疗负担,很大程度上是拜这些人所赐。
那天赵医生又提了一篮花过来,舒灿再也没有忍住,就对赵医生说:“我这个病房不需要花篮,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过来了。再就是,你们给我打两针青霉素,我签个免责保证。”
“这······,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难道你们医院现在没有青霉素了,还是现在药厂都不生产这种药了?你们试一试吧,我这都住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工作太多耽误不得。”
在舒灿的强烈要求下,医院用了青霉素,不到两天就消肿,舒灿行动也自如了,于是很快就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的时候,舒灿站在花店门口等车,这时听见花店的老板娘一边剪花一边骂骂咧咧:“你们记住了,小林再来送花,少给她十块钱,好好一篮花,非要把一圈彩带解下来,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是缠上去费工夫啊,本来这些人买花就不花自己的钱,人情白赚半道上还这样折腾我们,黑良心了。。。。。。”
在老板娘的骂声中,舒灿明白了这些鲜花每天有个周转,至少是花店一医生一病人—护士一花店。只是舒灿没有搞清楚买花不花自己的钱,到底花谁的钱?
过了一段时间,舒灿的一个同事也住院,他去探病的时候在护士站遇着护士长,问怎么没有见到赵医生。她一脸唏嘘,告诉他,赵主任被调查了,本来业务量完成得好,正准备提他副院长,结果因账目上的事情被人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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