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镇

作者: 作者笃清 | 来源:发表于2023-02-11 09:4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有的人在死里求生,有的人在生里赴死。求生是本能,赴死是责任。

    沙镇和以往不同了,这样说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经过战争洗涤的沙镇,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第二是,那些在战场上冲锋杀敌的青年们多数却死了。

    因此,现在的沙镇被死亡和生机两种气息同时弥漫,如同两种不同的雾气,充斥着,交汇着,最后形成无法阻碍的人们头顶的乌云,在沙镇形成一堵无法推倒的壁垒。当年参与战争的人家,死去了孩子,有一些贪生怕死的人畏首畏尾,现在却儿孙满堂。如果只是这样,无所作为也就罢了,可是贪生怕死的那群人却厚着脸皮窃取胜利的果实,那么,参与战争存活下来的人和家人们面对这种强盗行为,心中愤愤不平。于是,形成了两种不同的势力,存活群体和贪生怕死群体。他们将沙镇分成两个部分,沙镇西和沙镇东,在这之间以挂着五星红旗的旗杆为界限,谁都不能踏过这个界限,否则就会被一方怨恨或被另一方暴打,这取决于是抗争还是投敌。其实说投敌也不完全对,沙镇的居民原本是没有敌我之分的,都是祖国大地的孩子,可是在利益面前,这种平衡被轻而易举地打破。

    在这两股势力中分别产生了两个领头人,分别是存活群体的李贵和贪生怕死群体的郑许。这两人有着不同的思想,同样也有着不同的领导能力。两人唯一相同的就是爱骂人,他们也不骂别人,而是两个人隔三差五就在广播室用大喇叭对骂,可谓是把语言艺术用得活灵活现。

    李贵常常在开会时对郑许进行嘲讽,偷窃者却不允许别人偷窃,以此来掩饰偷窃的罪行。他和郑许是打光着屁股那时起就一起玩到大的哥们,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们是哥们,但现在不是了。两人又在大喇叭上冲着对面互骂。

    李贵喊:“郑许,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枉我把你当成哥们,你却是一个没人性的盗窃贼。”

    郑许喊:“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我说我儿子怎么没有屁眼,原来是长你嘴上去了。”

    李贵被气得满脸通红,每次吵架他都吵不过郑许,小时候也是。于是他骂骂咧咧地走出广播室,狠狠地摔上房门,身后的广播员们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贵气冲冲地走出广播室后,径直向着农田走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那里走去,但是他也懒得去想去到哪里。

    农田里面,老黄牛驮着沉重的枷锁,拉着更加沉重的犁,农民的脚印覆盖老黄牛的脚印和犁的痕迹。赤着上身的男人不在少数,他们通常在脖子间搭上一块湿漉漉的毛巾,辛苦劳作。后面还跟着女人,左臂挎着装满麦种的篮子,俯下身子,右手往田地里撒上麦种,脚下也不能闲着,还要轻踩土壤,将麦种掩埋进土里。

    看到走近的李贵,在地里忙活的人们纷纷站直身子,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但是李贵头也不抬。人们赶紧俯下身子继续耕地播种,这种事情见多了,谁也不敢热脸贴冷屁股,还挨一顿骂。但是张老三的儿子张义却没有那么幸运,做那热脸贴冷屁股的事,结果就被李贵臭骂一顿。然而张义内心非常委屈,自己不招谁惹谁,就在地里老老实实地拔草,竟然撞枪口上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张义正趴着拔地里的草,他不好好地装进篮子里,非要全部扔出田地外,说巧不巧地扔到李贵脸上。面对突如其来的杂草,李贵无力阻挡,只能眼睁睁地吃了一口泥。

    于是,李贵还来不及擦拭嘴巴,就开始破口大骂:“张义,你个小杂种,也敢来欺负老子!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张义并没有逃跑,而是傻呵呵地站在原地与李贵理论:“我哪里知道你过来,是你自己的脸往杂草上贴的,这能怪得着我吗?”

    “你不扔,这草会自己往我脸上贴?”

    “你不过来,这草能贴你脸上?”

    “很好,很好,敢这样跟老子说话的,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是郑许那个狗日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是不是在郑许那里吃了嘴上的亏。”

    “去去去,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吃亏是福知道吗,我这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小人一般计较。我这叫有气量。”

    “如果他睡了你的女人,你还能忍吗?”

    “睡我女人?我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跨过红旗半步。”

    李贵的嘴如同被开了光一样,没过两天,整个沙镇的人都在讨论一样同样的事。李贵的女人被郑许睡了。

    “郑许有这么大的本事,两边原本是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虽然有些冲突,但多数是在嘴上,现在竟然演化成肉体的碰撞了。”

    “你懂啥,如果不是李贵默许的话,任凭郑许有天大的能耐,也不敢睡他的女人。”

    “你放屁,你再大度,你能主动推出你的女人让别人睡?”

    那人瞬间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低下头,但是当他用余光瞥见说话的人是张义的时候,他又抬起头来,怒视着说:“你这毛嗅未干的小处蛋子懂个屁。”

    旁边的人赶紧在旁好言相劝:“看来他有不同的见解,你不如让他说说看。”

    “说吧,说不出来合理的解释,我把你的屁股打成八半。”

    “你要是打我,那我就不说了。”张义掉头就准备走。

    “哎,你别走,不打你,不打你。”果然人都有探究的心理,如果不能知道真相,心里是不能放下的。

    “我的理解是,造成这样的事无非是以下几种原因。一、郑许把李贵的女人骗过去强行睡了她,李贵并不知情。二、李贵的女人背着李贵,偷偷地和郑许好上。三、郑许和李贵的女人两情相悦,双方是自愿的。”

    “但是我们并不能清楚是哪种原因,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李贵的女人被郑许睡了。”

    “你这小娃娃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具体的原因还是需要问问李贵才能得知。”

    沙镇西的人准备一起去看望李贵,顺便打听打听具体原因。可是呢,李贵不见了。

    李贵的家里空无一人,李贵的女人不在还能理解,指定是去了沙镇东,可是李贵能去哪呢?田地里没有,镇政府办公室也没人,大街,菜市场,商店都没有,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于是,群众自发组成队伍,要去找郑许理论。可是,让谁去谈判呢,挑来挑去,最后决定派张义为此次谈判的谈判员。因为沙镇西里的年轻人多数死在战场上,小伙子少之又少,有知识的年轻人更是少得九牛一毛,有知识又胆大的年轻人简直是百里挑一。张义上过几年私塾,又伶牙俐齿,是谈判的最好人选,别人在郑许的面前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当东沙镇收到西沙镇谈判的通知后,也召开大会讨论应敌之策。下面的人推选出几位认为谈判合适的人选,结果全部被郑许拒绝了,他决定亲自上阵。

    郑许说:“对面就派了个小娃娃,我们怕他个鸟,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来会会他。”

    谈判的地点定为红旗界限处,以红旗为界限,拉开两场谈判队伍,那场面声势浩大。沙镇所有上了年纪大辈分的人齐整地坐在太师椅上,别看都两眼昏花的,但是只要往那一坐,气势就出来了,此为压阵。郑许目中无人地望着对面,只见风尘仆仆中走来一位少年,头顶戴着一张批斗帽,帽子上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虎头虎脑的样子,只让人觉得滑稽。

    郑许只当他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的是,张义却首先开了口。

    “郑爷爷,今日谈判,友谊第一,谈判第二。你说好不好。”

    就这样一句看似服软的话,让郑许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郑许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在棉花上,便不好意思再板着脸,随之和气地回应。

    “张义,你这声爷爷叫得不错,虽然我年纪并不大,但你还记得我比你爹大一个辈分,今日我就不与你谈判了,你回去让李贵换个人来吧,我怕把你骂哭了。”

    “李贵消失了。”

    “什么?你说李贵消失了,怎么可能。你这是在虎你郑爷爷吧。”

    “是真的,我们找了他三天三夜,就连厕所都找遍了,也不见他的踪影。”

    “猪圈你找了吗,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抱着哪头母猪在睡大觉呢,哈哈哈。”

    “还真把这个地方...”张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身后的长辈打断了。

    “张义,你不要与他讨论这些没有用的,赶紧进入谈判的主题。”身后一位白胡子老头,在别人的搀扶下站直身子,仰天长啸,真怕他力气用大被口气憋死。

    “郑爷爷,我们闲话少说,今天谈判只有一件事情,关于你睡了李贵的女人,你作何解释。”

    “我解释你娘了个屁,老子睡了就是睡了,还用得着向你这毛头小子解释吗,你哪里来赶紧给我滚哪里去。”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所有人,包括郑许都被张义的这句骂人的话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原本和气的张义竟然会发火。尤其是郑许,简直是万万没想到,他面前的少年竟然敢对自己破口大骂。

    其实,张义在谈判前是准备先礼后兵的,即便是对面骂他多难听的话他也会忍一忍,继续将几千年孔子的礼仪传承下去。让他滚也好,让他去死也罢,可是就是不能骂他娘!

    他娘在他十二岁那年死于饥饿。正是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一颗炸弹将他们那个家徒四壁的茅屋炸得如同秋天的落叶,四散开来。父母当时在田地里浇麦子,张义在草地上割草,才幸运地逃过一劫,可惜的是家中的那两头小羊,炸得连骨头都不剩。这场战争来得突然,完全没有防备。战争如同大火蔓延一般,来得迅速,消失得也迅速。沙镇人民立即做出反应配合己方军队,才将战场拉至前线五十公里开外。

    也正是因为战争的缘故,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经受不住风吹雨打,饥饿是当时最难解决的问题,同样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只是张义家,整个沙镇多数人都吃不上饭,因此,沙镇就出现了光秃秃的树干,田地里绿油油的小麦消失殆尽,更见不到任何一种动物。张义亲眼见证了一群人为一只刺猬大打出手,最后只见胜利者双手鲜血淋漓地捧着胜利物,他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因为浑身是刺的话,估计那人会直接生吞。

    从小他娘就疼他,就连饿死前也把最后一块树皮塞到张义口中。所以,张义此刻无比气愤。于是,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郑许。

    “你不能骂我娘,不然我与你拼命!”

    “好小子,你郑爷爷我今天不骂你娘,就跟你谈谈这件事,你刚刚问的什么?”

    “我问你是否和李贵的女人睡到了一起!”

    “没错。”

    “那么,是你勾引的她,还是她勾引的你。”

    “没有谁勾引谁,我们两个是两情相悦。你觉得拆散两个两情相悦的人合适吗?”

    “我没有要拆散你们,但是你们这样做是错误的。先不要说话,听我给你分析。”

    “无论是你勾引她,还是她勾引你,又或是你们两情相悦,在这前提是你们两个必须是单身没有家庭的情况下,然而你们在两个有家庭的情况下搞到一起,这属于偷情。偷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所做的真正的错误就是,偷情还被人发现,被人发现还公之于众,这是因为你的笨拙。像你这么笨拙的人去做偷情的事情,这就是你的不对。”

    听了这话,郑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本准备反击的话都被张义的分析给打乱了,自己偷个情竟然还能偷出这么个道理。别说郑许有点懵,在场的沙镇东,沙镇西的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这场谈判谈下来已经是正午时分,双方对阵的人都饿得不行,只好宣布暂时停止谈判,各回各家去吃饭。

    就在吃午饭的这个时间段,沙镇西的老人们对张义今天的表现先是大为赞赏一番,后又骂了个狗血淋头。开始的先礼后兵策略不错,只是后面的分析怎么承认了偷情是对的。

    张义说:“我想问问在场的男人哪个不想偷情,李爷爷你年轻的时候玩得比谁都花,赵叔叔你当年没有与周寡妇偷情吗?半夜被周寡妇的老公公抓住,翻错墙翻到我家,你敢说你没偷过情?有胆量的都偷情了,不幸运的都被抓住正着,还有一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只会偷瞄女人的屁股。我们是平民百姓,偷情被抓住了大不了当时挨顿打,也不会像李贵那样闹得沸沸扬扬。”

    见男人们有的低下头,有的摸鼻尖,来故作掩饰,张义知道自己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所以他就乘胜追击。

    “所以,我们当前要明白这次谈判的目的是什么。第一,要郑许为偷情的事道歉,因为他和李贵的女人搞婚外恋影响了两个家庭。第二,我们要找到李贵,需要他来作为接受道歉的受害者。第三,我们要揪出那个目击者或者首先宣传的人,是他让我们沙镇西抬不起头来。”

    “张义,你果然有两把刷子,你说得对,我们推荐你为本次谈判的谈判员是正确的决定。接下来就靠你了。”

    “各位叔伯婶姨,你们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还李贵一个公道,还沙镇西一个公道!”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便狂风大作,随即天空落起朦胧细雨。这对前阵子播下的小麦种子无疑是种馈赠,然而对这场谈判来说并不会这么美好。坏天气总是会影响人们的心情,也会影响谈判者的心理素质。

    影响归影响,但总不会因为这细雨而影响谈判,毕竟双方心里都憋着一口恶气。郑许心里也有一头猛兽,想要跳跃出来,自己活这么大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偏偏今日被一个毛头小子羞辱一番。身为沙镇东的老大,还没有人敢对他指指点点,现在竟然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腻了。

    等到双方吃罢午饭后,众人头戴斗笠,身披草衣,气势汹汹地来到红旗中央集合。在这场毫无文明可言的谈判中,张义也不再坚持自己的素养,也不再保持先礼后兵的策略,直接发问。

    “郑许,你是否承认你所犯的错误?”

    说完这句话,并没有等到回应,张义隔着细雨看到有人在郑许耳边说话,只见郑许急急忙忙带着众人调头回沙镇东了。全程没有留下一句话。

    “咋了?被小爷我的问题而感到羞愧落荒而逃了?还是说认为自己理亏,投降了?”

    可是,对面哪有人肯搭理他。张义见对面没有了人,留下几句脏话就离开了。临走前还对着身后沙镇西的那些老头嘚瑟。

    “看吧,郑许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败给了我张义。”

    众人纷纷对着张义竖起大拇指。然后也纷纷躲着细雨回家了。

    自从此战役后,张义逢人就宣扬他的功绩,不像以前那般低调,就连他的父亲都对他约束不得。刚开始沙镇西的人听得还津津有味,时间久了越听越枯燥,来来回回就是那一件事,后来听的人多了,听得遍数多了,一些脑子灵敏的人便感觉出这件事的不对。

    郑许是调头回沙镇东没错,可是谁能够确定他回去是投降,谁又能确定他投降是因为被张义吓得,再者说,就连李贵这样英勇的领头人在郑许的嘴下都无生还的可能,就能被张义这毛头小子的三言两语给吓跑?万万不可能的。从郑许急急忙忙调头回去的举止来看,多半是沙镇东出了别人解决不掉的大事!办公大楼塌了,还是流浪汉调戏良家妇女,还是土匪打进来了,还是天塌下来了,这些都不能影响郑许离开。既然是别人解决不掉的事情,那肯定是郑许家里的事情。

    果不其然,还未派人去打听,郑许就在对面的广播室用大喇叭骂开了。沙镇西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站到自己院子里,有的人觉得院子里听得不清楚,便爬到树上,房顶上,更有甚者竟然爬到中间的旗杆上。沙镇东的人站在旗杆下面仰着头让旗杆上的人下来接受逮捕,旗杆上的人低着头说自己爬的是沙镇西的这面,对方管不着。众人听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喝醉了酒,从他断断续续的声音里还是有人将郑许说的话组合成一句完整的简单的总结。这个总结让沙镇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李贵,我操你女人是情投意合,你操我女人是强迫!”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心中一震,沙镇西的人在想,李贵果然是真男人,藏匿的那段时间原来是报仇去了。沙镇东的人却这样想,天道好轮回,这是报应,可是李贵实在不该强迫。

    沙镇西的人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就赶紧连夜开会。整个开会的过程七嘴八舌,争吵不断,众说纷纭。最后确定了再次谈判的安排,确定了张义再次为本次的谈判员,此次大会还确定了四条谈判的主要条例。

    一、首先想办法让郑许把李贵放了。二、揪出上次泄露者,对于这种搅乱家事,使得家事上升为整个沙镇的事,罪无可逃。三、重新判断郑许睡李贵女人和李贵睡郑许女人的真实原因。四、是自愿还是强迫的问题还有待商榷。

    张义对于本次的安排很满意,但是对于这四条条例感到头疼。无论哪一条所要表达的利益都是沙镇西,郑许现在正在伤心的时候,现在谈这些完全没有任何胜算。他站在院子里望着现在的新房子,不免想到炸弹落在旧茅屋时的场景,想到战争导致他娘活活饿死的场景,两行泪水不知不觉溢出眼眶。此次谈判事关重大,如果谈崩了,很有可能导致战争再次发生。如果真是这样,他便成了千古罪人。

    心中有了打算,便连夜去各位德高望重的老头家敲门,老头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张义便开始诉说自己德不配位,身上没有两把刷子,恐难当大任。可是任凭他哭破鼻子也无济于事,那几位老头才是真的人精,心里的算盘打得精明,如果不用承担风险,这种好事能落在张义头上吗。

    老头们见张义跪在地上哭着不肯离去,便语重心长地劝告他:“张义啊,这件事还是非你去做不可,前一次的谈判我们可是看在眼里的,是你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将郑许逼得走投无路,落荒而逃。所以这次还非得是你不可。”

    张义有心不做此次的谈判员,但是还拉不下脸,只能这样解释:“我当时逼退郑许实乃运气,但是好运气不是时时都会有的,如果拿运气去赌,那么这次谈判实在乃儿戏也。”

    可是这种归咎于运气的解释并不能堵住这些老头的口,更何况是精明的老头:“运气是一部分,但是你的英勇占了更大的部分。而且你有没有想过,李贵做出这样的事,沙镇西是绝不会让这种身上有污点,而且臭名昭著的人去做领头人的,这个位置需要一位年轻并有所成就,可以救沙镇西于水火的人。我们几位长辈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知根知底,对于你的表现又很是满意,可以这样说,如果你能把这次的谈判做好,那么下一任沙镇西的镇长就是你。”

    在老头们的一番劝说和名利的诱惑下,张义接下谈判的光荣任务。这不只是名利的驱使,更多的是他娘临死前说,儿啊,你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他知道,贫贱的人活着都很难。

    当郑许收到谈判的通知后,勃然大怒,当场吐了一口鲜血,气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这种事不能想,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可是一生气,人就容易去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于是,从自己与李贵的女人偷情开始,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万吨城墙也抵挡不住迎面扑来的水。

    沙镇西和沙镇东靠得很近,之间就只有红旗为界限,两人隔三岔五就会对阵,为了方便与李贵的沟通,两人便在镇与镇的边缘建立广播室。这常年对骂下,作为胜利者的郑许吸引了李贵女人的注意,两年便在眉来眼去下,日久生情。于是,两人便在夜里跨过红旗偷情,有时是他跨过红旗,有时是李贵的女人跨过红旗。两人以为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却不料这一切都被人揭发了,从而有了谈判这件事。因此,对于这个散布婚外恋的人,郑许也是恨之入骨。誓要将那人揪出来。

    双方选择了一个晴朗的好日子,正式进行这场挽回尊严的会议。双方为了防止外界的影响,直接在沙镇之间建立一套简易房,沙镇西为首的依旧是张义,此时的他心中虽然有善意的想法,但是表情上表现得威风凛凛。郑许却是顶着一双黑眼袋,再无往日的神情,他有些疲惫,被偷情这件事弄得疲惫不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夜八次郎。

    公证人发言:“根据是否偷情问题举行本次谈判会议,我宣布现在开始。”

    口令一结束,张义就率先将四条谈判条例列举出来:“一、将李贵放了。二、揪出宣传者。三、从实招来与李贵女人同流合污的整个过程。四、确认是偷情还是强迫。”

    对面的郑许脸色愈来愈黑。第四条条例说完,郑许愤愤挥手将桌上的茶杯挥在地上,这茶杯也奇怪,在地上转了四圈后才碎成几瓣,当然,这点小事是没人注意的。可不料,张义注意到,并拿茶杯说事。

    “这茶杯落在地上转了四圈后才碎,这暗示着老天都同意这四条条例,你现在大发雷霆的样子好生威风,可是你再威风能威风过老天爷的意思吗。郑许,这四条你就坦白接受吧,对你和李贵都好,对沙镇的所有人都好。”

    “去你娘...奶奶个腿,老子这人不信天不信地不信鬼不信神,想用这种神神叨叨的小把戏骗骗小孩子就得了,拿到这里来说辞也不怕登不上大雅之堂。至于你说的四条,我只能接受第二条,其他的我一概不接受。”郑许先是发火,而后随着猛烈地咳嗽,后面的语气开始平平和和。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既然你接受了一条,说明我们还有得谈。那我们就从第一条开始,你来说说拒绝的原因。”

    “咳咳,那我就从第一条开始说。李贵睡了我的女人,我不可能将他交给你们。”

    “他睡了你的女人,你也同样睡了他的女人,这样你们两个就两清了,既然你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拘留着李贵呢?”

    “你放屁,这睡和睡能一样吗,他睡我的女人是强迫的,我睡他的女人是自愿的。现在人在我手上,你们就不要异想天开了。”

    “郑许,你说的话我非常认同,我也能感受到你女人被睡后的心情,但是你要换位思考,当初你睡了人家的女人,人家李贵就不会难受吗。更何况,我们现在谈论的是第一条,而不是第三条和第四条,我们后面再商议,所以你的解释并不能应用于第一条。你就说现在被拘捕的人是你还是李贵,而你坐在这里,那李贵是不是也要坐在这里。”

    果然,在张义的据理力争下,郑许让人将李贵放出来。此刻的李贵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白色的外套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沙镇西的众人将李贵接过去,看样子刚刚还在经历摧残,现在还在昏迷中,于是安排医生给李贵诊断。

    张义要抓住这个表现的机会,冲着郑许怒吼:“李贵要是有事,我就让你跟他一样。”

    沙镇西的众人纷纷点头,对于张义的真性情很满意。

    郑许无心去看这场众人情深,只是平静地说:“第二件事怎么办?”

    “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没有,我当时和李贵的女人偷情的时候,都是背着人,在夜晚的时候去田地里搞,大半夜的谁会去那里呢。”

    “这点我也没有怀疑的人选,那我们稍后再议,先进行第三项吧。”

    “此事说来话长。大家都知道我与李贵的恩怨,就是因为这样隔三岔五争吵的恩怨,才成就我与李贵女人的婚外恋。这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都知道每次争吵我都是胜利者,她看上我也是正常的事。”

    “话说得没错,你和李贵的争吵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和李贵的女人搞在一起我们也能理解,但是第三条是让你说出你们同流合污的整个过程。”

    “整个过程?无非就是我先在田地上铺上外套,她躺在上面,我趴在她的上面,然后我们两人先是含情脉脉地对视,接着亲吻,我的一只手便不知不觉中抚上她的双乳,很柔软,另一只手便伸进她的裤子里面,然后我就...”

    “停停停,谁让你说办事的细节了,我要问你的是,你们在怎样的情况下搞到一起。”

    身后的老头们对于张义的突然打断显然很不高兴,虽然他们硬不起来了,但是并不妨碍听这样的细节,张义此刻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杀他。

    郑许撇撇嘴说:“我们就是这样搞到一起的啊,你还小,回家问问你家大人搞应该怎么个搞法。”

    说完,郑许身后的人都大笑起来,就连沙镇西的那些人也都忍俊不禁。

    张义毕竟是小伙子,听到在场人的笑声,羞红了脸,赶紧转到下一个问题:“那行,第三条就到这,你来解释下第四条吧。”

    “这条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就说说你和李贵的女人搞到一起是她自愿的还是你强迫的。”

    “当然是自愿的了,我说过我们两个是两情相悦,我刚刚叙述我们两个搞的时候也没有说她有过反抗的举止啊。再者说,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否是自愿的还是被她强迫的呢?”

    “你口说无凭,怎么证明你们两个是自愿的,有没有证人。”

    “证人?证人就是那个宣传者,只有他知道一切。”

    郑许说完这句话后,现场陷入一片沉默,这场谈判,谈来谈去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根本问题,宣传者到底是谁?这将是谈判结果的最终答案。可是,宣传者又怎么会主动袒露这一切呢。

    因为这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宣传问题,而是挑动沙镇战争的导火线,如果没有他揭露事实,这场谈判也不会发生,沙镇的居民也不会如此针锋相对,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承认自己是宣传者,那无疑是对整个沙镇为敌。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憔悴而又熟悉的声音在沙镇西众人身后响起:“宣传者是我。”

    当所有人将视线移到这个憔悴声音的来源,发现竟然是李贵,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宣传者会是这场谈判的受害者李贵。

    面对众人的瞠目结舌,李贵觉得自己有必要明白这件事的真实情况。他缓慢地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这里正好可以看清红旗,看着随风飘动的红旗,他觉得很舒服。

    “宣传者是我,你们所说的证人也是我。我可以保证我的女人是自愿跟郑许搞在一起的,从我和郑许在广播室对骂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们的眉来眼去。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骂不过郑许,女人都是喜欢胜利者的,像我这种经常失败的人,还能去奢求她的爱吗。后来,我的女人经常站在红旗下面,趁着天黑等待郑许的到来,她每次单独出去我都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们在田地里搞的时候,我就在另一块田地里看着,他们喘息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早点阻止他们两个呢?”张义问。

    “阻止?我为什么要阻止,一个搞婚外恋的人你是阻止不了的,唯有默默承受。”

    “所以你是戴了好几年的绿帽子,再也忍受不了,想要报复我,所以才去强迫我的女人?”郑许问。

    “报复?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报复你,你对我戴了绿帽子,我也要让你将这顶帽子带下去,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并没有不好过的,你要知道更不好过的是你,我和你的女人是两情相悦,而你只能强迫我的女人与你发生关系,你要明白你是被自己女人背叛的人,而我不是。”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结果不都是睡了吗。”

    “张义,你说现在怎么处理?宣传者也出来了,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有个了断。我和他的女人偷情是自愿的,但是李贵睡我的女人是强迫的,这也就是说,我才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现场再一次陷入沉默,窗外的红旗还在飘,沙镇西和沙镇东多年来的恩怨纠葛一直没有消退,因为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所以两边一直以来并没有大的冲突,因为那场战争现在想来就像是发生在昨天,所有人都恐惧战争。

    那些精明的老头此刻也缄口不言,他们早就看穿了一切,自从两方分割成两个阵营开始,就已经埋下了爆发的种子,而李贵和郑许的女人或许就是等待点燃的导火线。

    张义到现在终于明白了李贵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想要通过自己的方式加快导火线的燃烧,加快种子的爆发。

    然后,这颗种子是否应该爆发,什么时候爆发,这都要归咎于张义这次宣判的结果。这无疑对年轻的张义造成沉重的压力。

    张义攥着渗出冷汗的拳头,掠过李贵的位置,看着伫立在沙镇西和沙镇东之间的红旗,看着红旗飘扬的方向。忽然,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做出他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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