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砰!一一砰!一一砰!一一”三发全中,许有光双手惯性保持端着黑黢黢的手枪姿势数秒,而后长须出一口气,放下手把枪别入腰间,摘下防护眼镜和耳罩,转过身往更衣室走。
“光子这打靶技术又见长啊!”弟兄们笑着凑过来搭住他的肩:“嗨,难得有假期,今晚怎么安排?”
“累死了,回宿舍睡觉!”他摘下帽子拍拍尘土,露出精气神十足的寸头。
“喂喂喂!能不能有点意思?还是不是兄弟?”大伙儿起哄道,他们好像特别需要释放,也许是因为夏天快要到了。
“走!吃火锅去!吃完K歌!给我点首《军中绿花》,光子来首《贝加尔湖畔》!哈哈,他跟我们这帮粗鲁的家伙可不一样······”弟兄们勾肩搭背嚷嚷着,许有光笑着摇摇头。
在KTV的走廊内,许有光第一次见到俞姝。
她就是这样迎面走来的。穿着湖蓝色连帽卫衣,白皙脖颈上的彩金锁骨链一闪一闪,烟灰色铅笔裤包裹着纤细笔直的双腿,正迈着轻快的步伐,拿着手机,边走边看两边的包厢号码。半扎的丸子头耳际边垂下的几缕刘海,伴随着走路的姿势一飘一飘,隐隐带来沁人心脾的橙花清香。
“喂?亲爱的,你在干嘛呢?”女生特有的娇声媚音,引得许有光一行人纷纷停下脚步,这对久处军营的他们来说,可谓是天籁之音。
“203?嗯,我这就来······”俞姝挂掉电话,脸上换成恨不得去打人的表情,跟刚刚的娇媚简直判若两人。
呵,有点意思。许有光望着女生的背影,心想。
俞姝气冲冲寻到203包厢,一把推开门进去。
“嗨!我家亲爱的姝姝来了!”齐志明窝在忽明忽暗的沙发内,冲俞姝招手,示意她过去。齐志明身边打扮成熟妩媚的女生悻悻起身说道:“呦,学霸美女姝来啦!”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屏幕上那首《爱如潮水》还没放完。
年轻的男男女女将身子陷入柔软的坐垫打情骂俏,落单的人心不在焉点歌唱着,光怪陆离的灯光掠过每个人的脸,百无聊赖。
俞姝朝齐志明走去,那家伙笑盈盈地,早就张开双臂等着把她搂入怀里。她把左手搭在齐志明右肩,齐志明顺势搂过她的腰,众人开始起哄,这姿势,是要来生猛的吧?俞姝凑近齐志明的脸,橙花的清香如游丝般吐到他脸上:“齐志明,我想送你个礼物······”
齐志明心里美滋滋,陶醉地闭上眼。
“啪!一一”一记响亮的耳光,惊得他匆匆放下原本搂着她腰的双手,齐志明摸了摸左半边脸,火辣辣疼。众人一阵惊呼后屏住呼吸,生猛,果然够生猛!
俞姝站直身子,双手别于胸前,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齐志明“唰”地站起来,不明所以地冲她喊道:“俞姝!至于么?!唱歌本来就是开心的,你这么认真干嘛?!”
“齐志明!我告诉你!我们之间结束了!”俞姝指着他的鼻子不甘示弱地喊道。紧接着她夺门而去。
走廊内有来不及赶到洗手间的醉酒男女正扶墙呕吐,服务生正手足无措又是安抚又是头疼;角落里的激情男女正紧紧相拥,旁若无人地接吻;某间微开的包厢门内正传出大叔们震耳欲聋的《向天再借五百年》······
“又美又清高怎么了?还不是被我齐志明给追到手了?女人就像小猫咪,得哄!哈哈!愿赌服输,拿钱来拿钱来!”昨天俞姝去把打包的煎饼送给齐志明时无意间听到的话此刻又冒出来刺痛她的神经,她觉得很讽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刚才应该下手再重点的。
外面席卷起一场冷雨,她不由拉紧衣服,任由夜风将头发吹乱。倚在屋檐下等弟兄的许有光刚点燃一支烟,俞姝心里正窝着一团火,急需找个发泄口,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夺去他指间的烟,猛吸几口:“咳咳咳!······”她憋红了脸,一阵猛烈的咳嗽。
许有光定睛一看,是刚才那个女生:“哎,不会抽就不要抽嘛······”他拿回女生手上燃着的烟,伸出手让雨水淋灭奄奄一息的火光,把它丢进铁皮垃圾箱。
“与你何干?”她看了看眼前这个留着寸头的,一脸正气的男生,丢下这句话,便戴上卫衣的帽子,走进风雨中。
许有光掏出手机对群里的兄弟们说了句:“有事先走了。”然后跟上去。
俞姝沿着街道走着,一步三回头,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喂!不就浪费了你一支烟嘛,我回头还你就是了,干嘛跟着我?”她转过头停住,望着许有光。
作为一名人民子弟兵,许有光的本意是想护送人民群众回家,不想被她当成了图谋不轨的尾随者。当然,也有那么点儿私念。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走夜路不安全。”他也找不到其他话说。
“呵,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俞姝眨着眼睛,见他走路昂首挺胸,一身浩然正气,看上去哪哪都比齐志明强,心里的怒气消了一半。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距离,他一路护送她回到住处。
“你要上来喝杯茶吗?”俞姝随口说了句。
“也许,下次······”许有光站在那儿,就像一棵,略显笨拙的松树。
风尚凉,雨已绵绵。
(二)
假期很快过去,部队又投入紧张的训练中。许有光与俞姝的再次遇见,是在每天清晨跑步的途中。她扎起马尾身穿运动装,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每天跑步?”他问。
“没有,只是经常。”她展露笑颜:“你,每天?”
“是的,团队跑完自己还要跑。”他淡淡地说道。
“不累吗?不苦吗?”她看了看他的军绿色T恤。
“不累,不苦,应该的。”他望向远处。
两人不知不觉就跑到俞姝的住宿楼下,于是放慢脚步。
“上去喝杯茶?”她说:“我住三楼······”
“也许······”他挠挠头,俞姝不由笑了。
齐志明不知何时就已等在住宿楼下,他走过来开始纠缠:“姝姝,我们和好吧!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我知道你生气了,我想了几天,我向你道歉,我不能没有你!”
“齐志明,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结束了!”俞姝甩开他的手。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齐志明气急败坏地指了指许有光,带着鄙夷不屑的眼神。他又上下打量了许有光:“当兵的?”
“齐志明,你到底想干嘛?”俞姝挡到他跟前。
“呦,这才多久,就开始护起他来了,呵呵,你俩背地里早就勾搭上了吧?”此刻的齐志明就像个地痞无赖。
“齐志明!你嘴巴放干净点!”俞姝杏眼圆睁,压住怒火。
许有光上前一把抓住齐志明的手腕,一板一眼说道:“作为男人,你这样是不对的。如果你想较量,我们找个地方单挑。”他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然而齐志明已隐隐吃痛,他自知不是对方的对手,便使劲甩开许有光的手,一边嘲讽一边后退离开:“呵呵,当兵的,真行!”
“抱歉,希望你还有喝茶的心情······”俞姝耸耸肩。
许有光刚想搭话,手机响了,有紧急任务需要立即归队。
“该抱歉的是我,我得走了。”
“那,那你去忙吧······”俞姝笑了笑,表示理解。
“手机带了吗?”他像突然想起什么。
“哦,手机?带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许有光接过手机,按下一串号码,还给她:“我的号码,微信,也是这个······”
“嗯,好······”她接过手机。
“那,再见······”他向她道别。
“嗯,再见······”她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的微信名是“南区七队许有光”,头像是寸头便服照,背景封面是海上日出,发布的状态不多,多和工作有关。
“我在,每一个有光的日子里。”是他的微信签名。
某种无以明说的情愫在两人间蔓延,隔着屏幕联系的日子,她并不知道他又奔赴驻扎在哪里。俞姝无数次问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她真的想要勇敢去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三)
“本台消息,近日,我国西南边境森林突发火灾······”俞姝一边刷着手机新闻,一边吃着早餐,当她看到“火势较大,着火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本次火灾南区出动了包括消防员、民兵、武警等千余人······”南区?就是他所在的区吗?边境的形势本就复杂,也许这并不是简单的森林火灾事件。她在现场发回的照片里一眼看到那张辨识度颇高的脸,更令人揪心的是,已经有人员牺牲的消息报道出来。
俞姝“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拿起行李包简单收拾,坐上列车一路奔赴西南。从来没有如此想要见到他的强烈念头,自从火灾事件以来,他至今没有和她联系过。她的心情随着列车的颠簸逐渐坚定起来。
赶到离事发地最近的城市,已是夜幕降临。俞姝来到售票窗口还想继续前行,却被告知停止售票。周围人声嘈杂,一位约莫50来岁的大婶愤怒地拍着窗口:“我儿子在那里面!我儿子是军人,我要确定他是安全的!······”
“这位大婶,您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但上头有规定,人民群众包括家属不得再靠近事发地!很危险!请您理解配合我们的工作!”工作人员苦苦相劝。
大婶不依不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每天都有牺牲的消息传来,你们考虑过我们家属的心情吗?!”
大婶的吵闹引来穿着迷彩服军官样的人:“怎么回事?”
“长官,这位大婶,非要去找她儿子,我们该说的都说了,她······”
长官转向大婶:“这位大姐,您儿子是哪个区?叫什么名字?”
“南区七队,王晓虎!”
南区七队?俞姝心里“咯噔”一下,和他在一个队。长官安抚着大婶激动的情绪,但并不通融:“我会派人去查,请你们家属不要激动冲动!我们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
俞姝从包里掏出记者证:“长官,我是记者,这是我的证件,我奉命采访此次事件,请问我可以去吗?”
长官仔细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女生毋庸置疑的眼神:“行,你跟我们的车去。”
“喂!为什么她就可以去?”以大婶为首的几个估计也是家属的人员嚷嚷道。
俞姝拉住大婶的手:“大婶,请先不要担心!我会打听您儿子的消息!”
大婶握住她的手,点点头:“姑娘,你也要小心!”
俞姝跟着军用车来到离森林数公里远的营地。远远望去,森林上空浓烟滚滚,隐隐还有火光闪现。
参与了整整两天两夜救援行动的七队已筋疲力尽,他们往营地走去,每个人都沉默不语。
今年刚满20岁的新兵因痛失战友而嚎啕大哭,其他一些铁血男儿也不时抽泣。班长拍拍新兵的肩,叹了口气往营地后方走去。整个营地笼罩着一层沉痛的气息。
“许班长!外面有人找你!”那人停住脚步,闻声回头。
“俞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抹了把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去的尘土:“你怎么到这儿来?太危险了!”
她笑着朝他走过去,冲他晃晃手里的记者证:“我是记者啊,我有权了解事件的进展······”
他不止一次想过与她再次相见的场景,在日出的海边,在温馨的咖啡馆,在夕阳西下的山顶······绝不是在如此危险的场景下。他看上去是那么疲惫,又是那么坚韧不屈,两人一时间相望无言,俞姝伸出手轻轻抱了抱他,他转而更用力地回抱住她。
大火已被扑灭,部队陆续开始撤离。七队所有人员带着牺牲的年仅23岁的祥春的骨灰来到祥春老家,祥春家只剩下年迈的祖母,老太太在邻居们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来,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孙子的骨灰盒,老泪纵横,喃喃说道:“我儿终于回来了······我儿为国牺牲,光荣······”
“祥春是咱们村的骄傲!祥春的奶奶就是咱们大伙儿的亲人!祥春安息,我们一定让老太太安度晚年!”村长哽咽着,坚定地说道。
许有光穿着整齐的军装,一脸沉默坚韧:“全体立正!敬礼!一一”
整齐的队伍,标准的军礼。20岁的晓虎眼泪含在眼眶里。
(四)
深蓝色的大海如丝绸般翻滚,当东方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向海面,许有光抱起俞姝幸福地转圈圈。飞扬的裙摆上落满她银铃般的笑声。这是他们的新婚蜜月。
“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和心爱的人来海边等待日出。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祖国需要我,我定当奉献自己的青春与热血!”他望着海平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顿了顿,转过头来深情凝望她的脸:“可是,有了你之后,我开始害怕,我只能每次都对自己说,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你知道,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嗯,我知道,我等你!”她回以深情地凝望,两人十指紧扣,她将头甜蜜地靠在他的肩头。
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海鸥在海岸线上空鸣叫盘旋。蜜月过后,他又将去执行任务,她也将重新投入工作。
如果有一天,我会离你而去,请别哭泣,睁开眼睛,我在,每一个有光的日子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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