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艾草香

经常梦到老房子，那个明三暗六的土砖屋，光线差，摆设陈旧又拥挤，或许哪哪都不好，就是满屋都散发着艾草香。

农历五月初五，小端午节那天，当地吃粽子过节的人并不多，但是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些油饼、油条、油果、馓子之类的吃食。天不亮奶奶就会起床忙活，小孩子一睁开眼，就能闻到家里充满了香喷喷的熟食味。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食俗呢？大概是农历四月底，小麦、油菜都收割了，端午节时正是农闲，物资恰又丰富，便可好好享受享受了。

男人们也是有任务的，露水未干，他们就拿着镰刀、草绳和铳担去山间田畔割艾草了，去晚了就没有了。因为奶奶的缘故，我家永远是艾草需求大户。一般都是挑两三担（一担就是两捆）回来，沿着屋檐下的走廊整齐摆开，大晒几天就收进屋，以供一年之需。这时奶奶厨房里的活也该忙完了，一手拿着油条，一边看着爷爷晒艾草，吩咐爷爷在大门上方插上几株刚割回来的艾草和和菖蒲，说是辟邪防灾、维护安宁。这么多年都不知，其实艾草的真实作用是驱蚊防毒。

奶奶是个特别虔诚的拜佛人，在她看来，艾草是寻常人家里最好用的东西。每逢初一十五，奶奶定要以艾草泡水洗身，生怕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玷污了神明。家运不顺，逢灾遭难时，她也会扎一小捆艾草把，点燃摇晃，待没有明火，借着艾草燃烧的烟雾将家里的角角落落熏个彻彻底底。当然，她自己有个小病小痛，也绝不会去医院，泡艾叶水洗澡，泡艾叶水喝，艾叶就是她的神药。

在我家，端午节还遵循了一些药俗，例如端午吃鸡蛋、大蒜等败毒祛病。每年清明之后，奶奶都会托人买谷雨茶。他们信奉的谷雨茶一定是在谷雨节气那天采摘制作的茶叶。因为当地好多人都有买谷雨茶的习惯，谷雨茶比平时采摘的茶叶贵多了。待到端午节正午的时候，奶奶会把整包的谷雨茶叶倒进锅中，再次翻炒，摊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就这样简单的加工后，原来的谷雨茶叶就有了新名字——午时茶。午时茶能够祛除邪气，有药的功效。奶奶会特别收藏，做家庭备用。每次有谁肚子疼腹泻的，无论老小，奶奶便捻一小撮午时茶，放点盐，加开水泡几分钟，一次茶叶喝过，肚子真地不疼了，不拉了。虽然无法从科学的角度解释为什么奶奶制作的午时茶能治疗肚疼肚胀，但是很多乡邻试过了后，有类似的烦恼都会登门求助于奶奶。也正因为奶奶懂一些土方法，陋室中也经常有前来唠嗑的乡亲，寒门之人也极受尊重。

在黄冈，最让年轻人不太适应的是端午的礼俗。如果计划当年要结婚，男方要送大礼给对方。嫁的一方要给亲戚送肉、送鹅毛扇，表示今年要嫁了，各位亲朋要做好准备。过了端午，到了农历六月六，男方要去女方家里问安，也就是商量结婚的具体日子。出了嫁的姑娘在端午、中秋、春节这几个节日到来之前，必须带着礼品回娘家，看望父母、叔伯和哥嫂，这种程序叫“辞节”。当晚辈去长辈家里辞节的时候，长辈们都不会让晚辈空手而归。他们会事前准备很多土特产让晚辈们带回来，这样的礼节叫“回篮儿”。辞节的时间只能在端午之前，不能延后。以前，辞节必不可少的礼品是猪肉。如今，物质生活丰富，辞节和的礼品也种类繁多，回篮儿的特产反而都被婉拒。但是唯一不变的是，孝敬老人、重视亲情的这种传统美德一直在延续。

奶奶过世后，端午节那天，再也没有闻到过自己家里炸食物的香味了，只是，爷爷还是保持着清早割艾草的惯例。后来，我远嫁宜昌，因为工作不便和路途遥远，没能在端午节前回家辞节，只能在暑假回家时弥补一二。但是，家乡那些维持多年的风俗我从未忘却。每年谷雨节气来临前，我都会留心寄些谷雨茶叶回家，午时茶的做法简单，功效实在，也是老人多年的过节活动，我在茶乡工作，这点小事倒是可以尽尽心。

记得在宜昌成家立户的第一个端午节，看到大街上有买艾草和菖蒲的，心里激动极了。买上一捆扛回家，却不知怎样插到门上。打电话求助爷爷，爷爷说放在门前就行了，城里哪能像农村一样。我照做不误，心里美滋滋的，像是完成了多么神圣的一件事情！

又逢端午节，门口照例放了一捆艾草和菖蒲，淡淡的香，淡淡的愁……人是一个矛盾体，当年觉得那些习俗繁琐复杂，那些讲究古板无谓，如今在城里什么风俗都不讲不顾，倒还有些怀念了，因为那才是真正地过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