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钱

作者: 青芽酱 | 来源:发表于2019-02-24 19:32 被阅读236次
    文/青芽酱

    日更第二天

    伏夏,雨后新晴的村头小路上,弯弯曲曲,泥褐色的地面还不是很干,有些许小小的水坑,稍不留神,还是会被带出一些泥泞,母亲骑着家里那辆除了车铃坏掉不响,其他零件由于长年松动,哗哗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载着16岁的我准备去往10公里外的乡镇府,去办一件关于升学的大事。

    手巧的母亲早早就给我做好了一套浅粉色的,泡泡袖的短袖和中裤,胸前还做了蝴蝶节装饰一番,肩膀处还是正时兴的垫肩,布料是从姑姑家拿回来的,姑姑以前在一个广州的服装厂打工,经常会带回来了一些漂亮的碎布料,在厂里是弃之无用,拿到我们家,可是极其贵重的宝贝,毕竟对于靠天吃饭,种地养家的母亲来说,这些布料能够给几个孩子做一些漂亮的书包和鞋子,别提有多让人欣慰了。

    这块粉红色的的确良料子,妹妹很是喜欢,央求母亲给她做件新裙子,毕竟马上都要读初中了,妹妹还没有新衣服穿,12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年纪。

    善良的母亲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这块稀有的布料给我做一套新衣服,因为我快要升高中了,对于大字不识的母亲来说,高中是比初中要神圣的多,自然也需更体面一些,为此妹妹哭闹很久。

    我欢欢喜喜穿上崭新的衣服,嘴裂得像是开久了的莲花,怎么也合不扰,除了把我打扮的干净,清丽,一向干净朴素的母亲今天也穿了一件平时只有走亲戚才舍得穿的浅灰色条绒裤子,黑色的纳底布鞋刷的白白净净,配上白色的短袜,红色波点衬衫还是母亲结婚前还是大闺女的时候买的衣服,甚是精神。

    “妈,你说咱们能申请上吗,我有没有希望读高中啊”我欢快的踢着双腿,坐在自行车前座,斜跨着母亲为我新做的书包,也是姑姑家拿回来的布料,紫色的防水面料,两面都是卡通的小狮子,甚是可爱,细心的母亲还是里面缝了一个小夹层,可以用来放学校食堂粮票的。说着扭脸望向认真骑车看路的母亲。

    母亲历经岁月的脸上,依旧有一双明亮的眼眸,眼神充满了希望,长年的辛苦劳累,眼角已有几条深浅浅的细纹,早年美丽鲜亮的皮肤,也因为常年种庄稼,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蜡黄,靠在瘦弱的母亲怀里,她窄窄的肩膀极其温暖,依然为我们撑起了一个家。

    说起来,还是前些天,一个在村里大队当村官的远房亲戚偷偷告诉母亲,乡里有几个高中贫困生扶助名额,机会难得,很多人还不知道,只需提供孩子的初中毕业证书,户口本,和证明家里贫困的资料,另外再掏500块钱,就可以免去全年的学费了,去乡里招待所递交这些材料,过几天审核后就有消息,你们家申请困难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话毕,或是考虑到言词不妥,亲戚还有些不好意思。

    得到这个消息,母亲激动的快要哭出来,哪里还会介意这些,双手紧紧拉住那个亲戚胳膊,用乡下人最淳朴的感谢方式,吆喝我去路口小卖部买一包鸡皮,一定要留亲戚在家包顿饺子吃完再走,因为学费的事情,瘦弱的母亲已伤神了好几天。

    今年旱涝,老天爷不赏饭吃,上半年的麦子长势不喜,麦穗干憋,没有卖个好价钱,家里已经捉襟见肘,勤快的母亲为了维持生计,从不舍得闲下来一分钟,平时除了看护庄稼,种些蔬菜,为孩子们做做饭,还要在深夜抽空纳些鞋底。

    先准备鞋底的纸板裁成鞋样,再准备一些破旧的,平时不穿的衣物,洗干净拆开,用面粉加点开水搅成面糊,叠在一起,来回需做三层袼褙,包好边沿,再从外往里,沿圈一针一针的纳,母亲很是谨慎,每次纳完,都把线头剪干净,东家满意,以后才有机会做更多,然后用旧报纸仔细包起来,等逢集的时候,托人拿到街上去卖,多少可以补贴些家用,孩子们买文具用品的钱也有了着落。

    父亲年初就托人去隔壁村的窑厂找了个活干,给人家搬运砖头,一天下来,干瘦的手上被尖硬的砖头磨的满是水泡,也只能挣4块钱,马上秋季的的庄稼就要播种了,播种的化肥已经赊账了,年前一定得还上,想起我的高昂的学费,长年干农活,才40岁的父亲已有些微微驼背,低头坐在门口的水井边沿上,一支又一支抽起了9分钱一包的白皮烟,直到深夜,地上掸落一堆灰白色的烟灰,父亲也没有想出法子来。

    无疑,只需500块钱就能减免全年学费,这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父亲和母亲欣喜的样子,着实像年轻了好几岁,父亲狠狠心买了两块钱一包的烟,只花费一天的时间,就跑遍了整个村民大队,求人准备了贫困生申请需要的全部资料,此时正装在我背着的书包里,夹层里还有那无比贵重的500块钱。

    或是母女间的心有灵犀,母亲微垂下头,用慈爱地口吻跟我说

    “爹娘一定会让我家丫头顺利读书的。”

    有了母亲这句话,我欢喜雀跃,仿佛是盼望了一整个冬天的雪花,终于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这些天看着愁容满面的父母为我上学的事情处心积虑,不忍心再让他们操心,我思深忧远,决定放弃读书,让弟弟和妹妹继续学业,而我就在家里帮母亲干一些农活,学习纳鞋底,挣些小钱,让父母省心一些。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等资料审核下来,我就能顺利上高中了,听老师说高中是在城中心,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进过城,去过最近的地方就是镇上了,电视上城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听说高中的寝室还有配专门的书桌,这样就再也不用在床上趴着看书了,想起每次深夜看书到睡着,就觉得胳膊累的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畅想起这些美好,瞬间觉得小小的自行车前座已无处安放我的快乐与欣喜,恳求母亲放我下来,母亲不忍拒绝,就这样,母亲先走,我在后面慢慢跑着,母女俩很快到了乡镇府招待所。

    说明原由后,工作人员要我们提交证件,母亲望着我,我也望着母亲,有些不解。

    “书包。”母亲提醒道。

    “哦”我顿时有点懵,书包不在我身上啊。

    母亲这时也有些慌了,急急的追问:“书包不是你一直在背着吗”?

    我脑子飞速的转着,想起在路上,母亲在前面骑车时,我去了路边干旱的沟里小解,可能是放在路边了,忘记拿了,我惶恐不安的望向母亲无力地解释,紧张的腿直打颤。

    “唉,你这个熊妮子,咋一点记性都没有。”母亲用力的拧了一下我的耳朵,气不打一处来。

    “别乱跑,就站那儿别动……”

    来不及再骂我,母亲回头叮嘱道,转身骑着自行车往回去的路上驶去。

    我惴惴不安地呆坐在乡镇府门口的一块废弃的砖头上,两手抱住腿,使劲儿地掐自己的大腿,恨自己为什么连个书包都会弄丢,虔诚的祈祷着母亲一定要找回书包,里面装着我们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户口本,贫困生申请资料,还有最贵重的500块钱。

    那500块钱需要母亲在无数个深夜,纳500双鞋底,打1500多层袼褙才能挣到的钱啊,母亲熬红双眼做活计,一针一线纳鞋底的,父亲光着膀子,低着头,弯着腰,用架子车在砖窑里一车一车的拉砖,肩膀处磨起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手上隆起的老茧,粗糙干燥,像一块板柴,满是黑黄。

    打开记忆的闸门,我潸然泪下,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墙上,我要是死了,家里就不会为钱发愁了,父母也减轻了很多压力。以后弟弟妹妹再也不用像我一样,连高中都读不起了,可是这样父母不是白养我十几年吗,那我跟个畜生有什么不同,仅有的一丝理智,占胜了疯狂,我为自己的这样的愚蠢想法而恼怒自己。

    哭哭咽咽间,我看到一辆熟悉的自行车向我驶来,一定是母亲,我欢快地追上去,这么快回来了,书包肯定找到了,可是前面骑车的像个男的,举棋不定间,自行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骑车的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大伯,后座上坐着有气无力的母亲,手里空无一物,我的心瞬间失落至谷底。

    大伯向我询问到:“这是你妈吧,我是前面方庄的,你妈骑车掉沟里了,正好在我家地头,我把她拉上来的,好像有点发烧,你看要不要去卫生院?”

    母亲摆摆手,谢过善良的大伯。

    这时我才发现,母亲面色苍白,早上的容光焕发全然不见,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分不清是水渍还是汗的脸上,衣服上满是泥水,早上穿的黑色布鞋也布满黄黄的泥浆。

    我心疼地扶过母亲,先坐下休息一番。

    ”书包没找到……”母亲深陷的眼窝里满是悲戚,斜过单薄的身子,我知道她是在偷偷擦眼泪,不想让我看到。

    我抱着母亲嚎啕大哭,再也不愿控制自己,为自己的鲁莽,为丢失的书包,为母亲的落水,更为自己望尘靡及的梦想……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那天骑着自行车,嘴里念叨着:“书包,书包”像失去理智一样,去找丢失的书包,才不慎掉入水沟中,紧张加着凉才引起发烧,如果不是那位好心大伯,后果不堪设想。

    再后来,我有了更漂亮贵重的书包,长大后也挣了比500块多很多很多的钱。

    可是我不再空白的人生里,永远存放着那个崭新亮丽,用碎布做成的书包,有着卡通小狮子画像,夹层里放着,一块,两块,五块,一共500块的零钱,那是母亲纳着鞋底和父亲拉砖头时,心里头对我承载的全部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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