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茎玫瑰

【1】

市二环路边一家很大的夜店，下午天昏暗时开始营业。

就像被巨口吞噬，所有私欲在天黑后便毫不顾忌的隐射出来。混欲不清的电子乐，变换色彩的霓虹，身体疲惫却一脸兴奋的人潮。失去阳光，一切阴暗就放肆的漫出，卸下面具，在噪声中扭动。

夜店背后有一条小巷，很窄。行道树的枝干遮住路灯微弱的光，投在地上的只有斑驳的黄点。小巷很僻静，时而有夜归或出门买夜宵的人路过，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落叶和塑料包装纸被风吹起。隐约听见夜店的嘈杂声从远处的白光处传来。

巷子不深处有一家店很扎眼，店名用粉色和蓝色霓虹灯写成，一闪一闪的，整个巷子也跟着一闪一闪。店门很特别，木质门框包着毛玻璃，玻璃上贴着白纸，很秀气的字：“刺青 纹身”。从白纸与门框的缝隙，模糊的看见里面的灯光和人影。

店主人是个年轻的女人，左背纹了一只黑茎的玫瑰，与白皙的皮肤显得相称，十分生动。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的整个后背拱起，裸露外面，像一只受惊的猫。细汗滑过玫瑰，如同露珠。

“怎么了吗？”被压在她身下的男人停下动作，看着她。今天的她从一开始就眉头紧锁，上齿咬着下嘴唇，除了粗重的呼气声和鼻腔中发出的嗯以外，没有任何声音。

她淡淡的摇摇头，好像催促他赶快结束。

送走男人，她瘫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点了一根烟。呆呆的看着巷子里的马路。

【2】

她想起以前。

那个女人一脸不屑的把钱砸在她身上，抽在她脸上，一遍遍在嘴里重复着：“够不够，够不够。”她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只是静静的望着女人背后的那个男人。

怎么了？不是说过会保护我吗？不是说你爱我吗？为什么低着头不说话呢？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离开那座城市，带着钱，来到这里。

夜店里电子乐在耳边轰炸，旋转的灯光一次次掠过她的脸。一杯接着一杯，酒精倾注进身体。

那个男人在自己耳边讲过的话一遍遍砸在脑中，让她猝不及防。

她曾经真的以为那个男人带给了她她想要的，她只需要爱不是吗？即便他有家室，甚至两个七岁的孩子。她也不在乎。她不贪图那么多，能得到一个人的爱，哪怕只是一部分，是残缺的，她也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迎合。

结果呢？

老婆发现自己丈夫出轨，结果丈夫不仅供认不讳，还亲自带着老婆找到情人以表示这段关系只有肉欲没有参杂任何感情。她不敢相信这种小说式的戏剧性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出了夜店，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从没碰过酒精的她第一次认识到酒精的威力。用酣醉的眼睛看着路面，想到以后就要在蚊子横飞的小房间独自过活，突然觉得可笑。瘫倒在地上。“要是就这样死了就好了。”闭上眼前她这么想。

【3】

烟头烧到滤嘴，烫到指尖。她回过神来，慌忙的丢掉烟头，右手中指的关节处已经被烫出了红斑。起身离开台阶，走回店里，找到水龙头，用凉水冲激。但是丝毫不起作用，索性不再处理，走进店的里屋，躺在了床上。

“他应该快到家了吧。真好。还有个家。”她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然后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住的这个房间。

说起来，好像自那以后就没再离开过这里。

【4】

头痛将她拽醒，感受到身体的酸痛，但是意识好像被扔在很远的地方。酒精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散，甚至恍惚的还能听见夜店嘈杂的声音。挣扎着坐起来，视线慢慢清晰。果然还是不能喝酒啊。她看清自己在一间屋子里，屋子并不很大，灯光很暗。

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夜店吗？不对，好像是睡在了路边。

“明明不能喝酒还非要喝那么多，弄得我的大厅里全是呕吐物，忙活了一晚上，现在还有气味。今天只能歇业了。”一个男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口抱怨，但好像并不生气。

她下意识的抓紧被子，扭过头去。

一个穿着格子衫的年轻男人站在床边，身后是一张木质的桌子，桌上有一个台灯，整个房间就靠这一盏灯照亮。

“你好，我叫亮。你现在在我店里，昨晚你在我店对面的路边睡着了，我出来抽烟的时候看见了你。”

“店里？”

“对，我的刺青店”男生指了一下桌子，她看到桌上有一个金属器具，像是左轮手枪，但是又有一个像钢笔一样的头。应该是纹身工具吧。

“哦哦，那个......我叫曼一。”

【5】

想起和亮的第一次见面，躺在床上的她不自觉的笑出声来。那时候的自己，明明也还只是个小女生啊。

她看着屋子一角的木质桌子，上面的台灯早就已经被撤掉了，换成了现在头顶这个更亮的吊灯。亮光照在手上，交错的影子盖住了烫伤的伤口。

【6】

和亮的感情发生的很偶然。回想起来，可能是从亮给她纹下那一朵玫瑰开始的。她忘不掉第一次从镜中看见它出现在背上。就好像蜷缩在雪中的一只猫，等着被呵护。从那一瞬间，她喜欢上了刺青，也喜欢上那个一脸专注拿着纹身枪的男生。亮提出合住的建议，她立刻答应，留在了店里。一边享受与亮的爱意，一边学习。

亮很有活力，总能带给她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两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体验真真切切的热恋。她经常嘲笑之前的自己，肤浅到不懂什么叫做恋爱，还把自己弄得那么不堪。不过也好，幸好遇到了亮。也算是托那个男人的福。

她喜欢每晚坐在床上靠着他听他讲未来。那是一个文字无法描绘的童话世界。他从未来房间刷成什么颜色讲起，讲她怀孕也要带着她滑滑板，讲第一个孩子学会的第一次词是爸爸还是妈妈，讲老了坐在公园长椅吵嘴......

然而童话还没有讲完，亮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找上门来追赌债的人。

亮带走了他们所有积蓄，甚至带走了当初她被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踩着尊严捡来的钱。他亲手撕碎了那朵黑茎玫瑰再次绽开的理由。

直到刺青店即将被别人变卖，她才明白。亮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她感觉心脏被野蛮的踩了一脚，馅下去一个凹口，沾满了鞋底的黑泥和污水。

【7】

躺在床上的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猛然惊醒，三点半。梦中的自己从26层坠下，仰面躺在地上，血液从口中流出，在脖后漫开。

慌乱的用手摸向脖后，冷汗浸湿了衣服，贴在玫瑰上，夜风从窗口吹进来，一阵凉意。

她从枕下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手抖到按不下列表中备注为“宁”的号码。

【8】

她再次一蹶不振，心里在等待着，但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知道她等待的那个人不可能出现的，但她等来了另一个人。

宁。

恍恍惚惚间，宁帮她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解决了所有问题。

“没什么复杂的企图，只是爱你”宁对着两眼无神的她说。

宁很坦诚，第一次见面就对她说了一切。他有妻子，妻子不能生育所以没有孩子。妻子很爱他，但是他不爱妻子。他为此而内疚，缺无能为力。

“不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他说“就像我爱你。”

宁的家庭条件让她不安，她想起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她忘不了。

宁看得出她的芥蒂，但是没有丝毫强求的意思，只是付出着，不求任何回报。好像爱她这件事跟她无关一样。

宁陪她渡过亮走了最黑暗的夜晚。他们在那张床上交欢，她总是很卖力。她在用力弥补，不止是对宁感情的亏欠，更是对自己。

【9】

她终于哆嗦着打通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听筒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怎么？睡不着吗？”

“是”

“今天就发现你好像有心事，一直心不在焉的。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你妻子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沉吟了一小会儿

“她没有说什么为难你的话吧”

“哦，没有。她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那就好，我怕她伤害你。”

“我......感觉你妻子很爱你。”

“这我知道。所以我罪恶感很重。”

“我也是。”

“是吗？嗯...果然还是撑不下去了，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啊。”

“值得吗？我是说，为了我。”

“我觉得值得。”

“谢谢”

“什么？”

“谢谢你愿意爱我。”

“我也谢谢你没有排斥我。”

“对了，关于那天你问我的问题。”

“嗯？”

“我的回答是，我愿意。”

她挂断了电话，望着还没有熄灭的手机屏幕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她坐在床上，用胳膊环抱着蜷起的腿。

月光从窗帘缝中渗进来，照在后背的玫瑰上。玫瑰的红色如同鲜血一样妖艳。

【10】

西二环团结路青年巷刺青店内发现女尸

2015年11月7日（X城通讯社报）

7日上午6时左右，市西二环团结路青年巷。该路段清洁工人发现一刺青店大门敞开，门口发现血迹，查看后发现室内躺着一具背部纹身的青年女尸，随即向警方报案。根据警方分析，死者是该刺青店的所有人，26岁。尸体衣着整齐，但背部有曾受钝器攻击的痕迹，经解剖后确认死亡时间约为七日凌晨3时30分左右，死因系心脏被钝器攻击导致失血过多而死亡。警方认定为杀人事件，根据目前现场留下的证据，已确认嫌疑人为死者前男友桐亮。根据现场财物被盗以及嫌疑人的前科，警方分析凶手可能是前来要求死者予其赌资被拒绝后因财起意。事故其他详细内容，警方正展开深入调查。如果各位市民发现有与嫌疑人特征相似的人，请拨打110或本报热线028-XXXX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