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农村。
舅舅和舅妈在村子外有个羊铺,我在镇子里上小学的时候,一年暑假,去那里玩。
表弟小我一岁,眼睛贼大,胆子也大,由于整天在野外跑,浑身晒得油黑锃亮。
表弟整个白天都领着我在旷野里疯玩,拈拈花,惹惹草,一会儿捉蚂蚱,一会儿斗蛐蛐,玩了个不亦乐乎。
中午吃完饭,气温逐渐升起来,表弟带我来到羊铺边上的一条小河旁,那里水很浅,连小鸡鸡都没不过,却有许多泥鳅。
表弟说,晚上让舅妈炸给我们吃,可香呢。我们兴奋地用筛子捞着,直到舅舅赶着羊群回来喝水。
晚霞下,我们满载而归,舅妈开始生火,炊烟里似乎已飘出炸泥鳅的香味。
一家人正吃着饭,舅妈的弟弟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来报信,说他父亲病重,恐怕不行了。
舅舅、舅妈匆匆骑着摩托车走了,走之前嘱咐表弟拴好门,一会儿到村里给我俩寻回个做伴的。表弟一撇嘴,大咧咧地说:“不用,我俩就行!”
天渐渐黑下来。
表弟把一百四十三只羊、一头驴、两头猪、二十一只鸡通通数了一遍,对喽,还有小黑狗和大花猫。然后拴好大门,背着手往屋走,骄傲得就像一只巡视领地的小鹰。
我嘲笑他识数吗?表弟像头小老虎一样冲向我,我们打闹了一阵,天就完全黑透了。
羊铺没电,表弟点燃了一支蜡烛,屋子里不是很明亮,我们的影子黑乎乎地映在墙上,显得很大。
晚上炸泥鳅有点咸,水喝多了,想尿。
我对黑暗有着生之俱来的恐惧,就换了副表情,央求表弟陪我去。
表弟指着我大笑:“胆小鬼!”却不陪我去,反而扮着鬼脸,伸出舌头吓唬我,这回我更不敢去了。
看到我坐卧不安、憋得脸都快青了,表弟对我说:“你把外屋门开个缝儿,冲着门缝往外尿吧!”
我说:“那你得端着蜡在后面给我照着。”
表弟笑得都快抽了。
卸去重负,与表弟又胡扯了一会儿,蜡已着完一半。
“每天到这个时候,妈妈该让睡觉了。”表弟一口吹灭蜡,房间陷入到巨大的黑暗中。
外面各种声音传进来,羊吃草,猪哼哼,风从屋檐掠过,都让我有点心惊胆战。
驴这时又引吭高歌几声,把我吓个不轻,这乡村的夜晚真不肃静啊!
迷迷糊糊地正要进入梦乡,小黑狗突然开始狂吠,鸡满院子乱飞,我的心狂跳起来,身上跟过电似的,寒毛倒立。
“有人偷鸡!”表弟一骨碌爬起来,擦亮火柴,点着蜡,从墙上拽下舅舅的猎枪,那枪比表弟都高,表弟几乎拖着它冲出了屋。
我一个人不敢在屋,下地在外屋摸了半天,本来冲着菜刀去的,却摸了把炒菜的铲子,我挥舞着它也冲出屋去。
院子里依然鸡飞狗跳,我站在黑暗里,大喊着表弟的名字。
却没回应,表弟不知跑到哪去了。
那黑暗里仿佛潜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嗓子发干,渐渐喊不出声来。
我终于挺不住了,挥舞着铲子逃回了里屋。
我刚爬上炕,大花猫走了进来,这嘴里叼个什么?放在地上,还活着!!
原来是个跳兔,后腿奇长,能像袋鼠一样跳跃的家伙,体型却小得多。
大花偷偷溜走了,剩下懵了圈的跳兔在屋地上,一遍遍徒劳地跳,门开着,偏跳不出去。
我蒙着被子,瑟瑟发抖,生怕它一高兴蹦到炕上来,那还不得把我吓死,口中一遍遍央告:“出去,出去,请你出去!”
正在我无计可施之时,表弟拖着那杆猎枪回来了,嘴里还嘟囔着:“不是人,是黄皮子,枪里没子弹,要不我就把它撂倒了。”
“这就是你的黄皮子!”我带着哭音喊。
表弟看到了跳兔,眼前一亮,一把捉在手里:“嘿嘿,这回明天有玩的了。”
找了根麻绳栓住跳兔的腿,另一头绑在外屋门框上,然后上炕睡觉。
我却不能入睡,总听到棚顶有动静,我惊恐地推着表弟:“什么声音?”
“哎呀,耗子打架。”表弟不耐烦地说。
“啊?耗子还能爬到棚顶上?”我惊讶道。
“小崽还能掉下来呢,哪热乎上哪,特愿意钻人被窝。”表弟坏笑着说。
“啊?”一想到老鼠那毛哄哄的样子,我就恶心,还往被窝钻?我惊恐地攥紧被角,身上又酥酥地过起电来。
“大花,大花,喵喵喵!”我呼唤着大花猫,希望它能过来给我壮胆,关键时刻它却不知死到哪个角落去了。
啪啪啪!
“谁在敲门?”我又吓了一大跳。
“是那只跳兔在敲门。”表弟咕哝着,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我缩在被子里,直冒冷汗,不敢合眼,唯恐黑暗中会突然跳出个怪物来。
后来终于没动静了,也不知这个罪魁祸首是咬断绳子逃掉了,还是被大花就地正法了。
天亮了,终于传来了舅舅的摩托车声。我这才一脸鼻涕眼泪,扎在枕头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怀有深深的恐惧。
一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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