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妈妈垮了,面目全非。经常一起床就刷个牙,脸倒是也洗,一天只一次,晚上睡觉前,就像爸爸和她离婚时的状态。尹薇一度认为,她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这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颓废下去。为使她心情好点,尹薇出了多种主意。
可是,妈妈的纠结着实让人恼火。麻将会打不愿打,怕朋友之间因为一块两块钱的算计闹得不愉快。去歌厅嫌吵,广场舞俗,交谊舞放不开。读书?印象中只为了小时候哄孩子睡觉买过几本睡前故事,至今那几本画册还锁在花花的书柜,虽然有一股子霉味,却崭新无比。为治父亲的病她花了不少积蓄,让她跟朵朵妈一块美美容,或出去游山看水,她怕花钱,瑜伽倒是能让人静下心来,但是太浪费时间。
尹薇一时语塞,绞尽脑汁,不知怎样劝她。
想到自己大醉时的囧样,她蓦地笑了,从储藏室翻出一瓶陈酒:“妈,给。”
妈妈仔细看了说明:“白酒,52°,你要干嘛?谋害亲娘?”父亲病逝一个月,她终于顺利吐出第一句话。
“喝吧喝吧,一醉解千愁。”
“傻瓜,我还空着肚子,你想害死你妈,不喝!”
尹薇心花怒放:“我就说减肥也不是这个减法,哦?妈你终于有了胃口,我去给你熬粥。”屁颠屁颠去了厨房。
望着尹薇的背影,妈妈小声嘀咕:“这孩子,真是不走寻常路。”
趁着妈妈心情好,尹薇问:“胃里是不是舒服些?其实妈你懂我意思,我并不是真想让你喝酒。你不是想我爸了吗?我……”尹薇哽咽,本不想提这个话题,但她实在没招了,最终只能不管不顾。
果然,妈妈喝了热粥,眼泪咕嘟咕嘟出来了。
哭到最后,浪费了几包面巾纸。
“曲终人散。”她并没有喝酒,却如释重负,总结道。
“好在你和爸爸最终能够好好告别。”
母女俩很久没有这么推心置腹了,难得,交交心也好。
“我对得起他了。”她含着泪的笑只有自己觉得多苦涩。
“妈,别想爸了,他彻底走了。”
“没有,我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为什么不出去放松放松?”
妈妈看着她,语气出奇地温柔,问:“薇儿,你说如果当初我的生活是另一种选择,会是怎样?”
“什么?”尹薇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如果当初不选择你爸的话。”她补充道。
“呦,妈你还深藏不露呢,坦白从宽,有什么风花雪月瞒着我的?”
故事很浅,妈妈讲得深情。
1989年冬天,空气微凉,风不透骨,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停了。小清新就是小清新,积满厚厚白雪的小木屋门前,站着一位妙龄女子,白色皮草帽,廓形雪白毛衣,搭配白色紧身裤。踝靴一侧那抹橙色的流苏尤其出彩。
一阵风吹过,女子下意识抬起右手,朝帽中藏了藏柔软的卷发。莫非温暖中不失率性,是种创新的美?这景致让一个集美洲的典藏和狂野西部浪漫于一身的工装骑士傻了,但他却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瞧瞧,面部是70年代的低调,架势呈现90年代的grudge:我就是我,用低调的态度喧嚣内心的放任不羁。
这是蒋奇然和蓉蓉的初识,俩人同属于一家职高,他比她高一届。
不要以为蒋奇然是个帅哥,黑,微胖,眼小,两片嘴唇太厚,笑起来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有次俩人逛街时碰见蓉蓉一朋友抱着宝宝,蒋奇然刚想咧开嘴人家孩儿就哇哇大哭。朋友低声告诫她:“你家这位长得倒是憨厚,就是不招孩子待见。”
蓉蓉哈哈大笑,当朋友是褒奖了,因为她一向对帅哥不感兴趣,跟这款暖男在一起,踏实,有安全感。
事实证明蓉蓉的眼光不错,一般胖子大多自卑,蒋奇然是个灵活自信的胖子,会跳舞,尤其学迈克尔.杰克逊大胆而重口味的招牌舞蹈动作“性暗示”,蓉蓉脸越红,他跳得越欢,尽管舞姿单一,因勾人的成分满满,引得蓉蓉花枝儿乱颤。
蒋奇然哄人的花样也不多,却很走心,天天抱着个吉他,只唱一首《少年游》。
就像山风吹不落雨的夏天
你的心沉入迷蒙深渊
就像春雷敲不醒的一个梦
她的爱无缘无故离开
心情坏 只发呆
你的心情无人睬
……
“为什么只唱这一首?”蓉蓉不解。
“这样显得我专一。”他说。
专一的蒋奇然说到做到。尽管人缘不错,身边经常围绕着几个失恋的美女找他访谈,但他喜欢在清晨骑着摩托车带蓉蓉在乡间小路上到处逛。
树林醒来了,在风中梳理着头发,灵巧地朝脸上擦着玫瑰色的朝霞。树叶儿兴奋了,时而飞上飞下,时而赖在地上打转。
“我以为你会唱摇滚,没想到你还挺文艺。”蓉蓉坐在后座上舒服地抚摸着他的大肚皮高声喊道。
“听歌的时候请闭上眼,这样你心里会闯进一个名副其实的资深文艺老青年。”他拿开蓉蓉的手,“别摸,没宝宝,一堆大肥肉。”没谁规定胖子身上必须有一种天生的幽默感,他总能强制自己完成。
隔三差五,蒋奇然就请蓉蓉吃饭,各种美食喂她。蓉蓉吃饭毛病不少,菜得辣但见到一丝辣椒也不行,脆脆的东西内里必须柔软,爱吃虾绝不下手剥,火锅从来只叫菌菇汤底,就为了捞里面的各种肉。最大的毛病是无论面或饭,不剩点碗底,浑身不舒服。蒋奇然问她原因,她说保持身材,能少吃一口是一口。蒋奇然说你这是坏毛病,必须改。
为了改掉蓉蓉的毛病,每次吃饭,他都毫不犹豫地把剩饭剩菜扒拉到自个肚里。蓉蓉有次饿了,一不小心吃了个底朝天,忘了剩碗底这回事。蒋奇然很失落,目光呆滞地望着空碗嗟叹:“不行,今天不加一口,吃不饱。”
蓉蓉学习认真,有次为了赶作业忘了午饭时间,跑到食堂期待地勾头问师傅:“有馒头没?我不挑食。”师傅说馒头没有,馒头皮一大堆,在垃圾桶。她很沮丧,这对于一个挑食的吃货来说打击是致命的。
这时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色小脚裤的胖子晃着一身胶原蛋白,踢踏着一双拖鞋拎着饭桶过来了。
“饿了吧?喝点,排骨汤。”他朝蓉蓉挥挥手。
蓉蓉倒了一碗,一喝,喷香。
“哪弄的?宿舍没有煲汤的条件吧?阿姨从家给你送的?”她问,看了看饭桶,“呦,阿姨心态一定很好,卡通图案,好看。”
他略微尴尬,“这不是我家的,是一……朋友……”话说半截,他打住了,继续傻笑。
蒋奇然性格外向,朋友多,闲暇时喜欢和三五好友喝几杯。有次他带蓉蓉出去小聚,酒过三巡,一男友人半开玩笑:“哥,你上个月带的是个短发美女吧?这才一个月头发就这么长了?算了,我这大近视,看不清。”
另一友人赶紧打圆场:“胡扯啥?戳事。”然后对蓉蓉说,“不好意思,他是个瞎子。”
蓉蓉脑海中搜索着蒋奇然的异性朋友,坏,挺多,不知哪一个。
回去的路上,蓉蓉没问,蒋奇然也没解释。
这之后,蒋奇然对蓉蓉依然很好,只是从原来每天的报到,改为三五天,个把星期。即使见面,有热情,却让人一眼看破他真实而不违心的牵强。
面临毕业找工作,前途未卜,人会显得浮躁,心总会不安定。蓉蓉认为男生嘛,总得去拼去上进,没大在意,只想着加倍对他好。
蒋奇然感冒了,她第一时间嘱咐他吃药。蒋奇然喝醉了,她一次次寻找解酒的偏方。蒋奇然心情不好,她变着法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蒋奇然是个怪胎,一身膘却怕冷,在他生日时,她给他织了两条围巾,一条厚一条薄,冷了戴厚的,不太冷戴薄的。蒋奇然想跟朋友合伙开药材公司,她费尽周折托人拉关系给他贷款,帮他筹集资金……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心中早已认定他是自己倾情一生给予的男人。
蒋胖子自从开了公司,手里渐渐有了钱,戴了条粗大的金项链,跟他的身形倒是很相符。对蓉蓉的态度忽冷忽热,以出差为理由,经常一跑没个人影。
受不了冷落的蓉蓉去他公司找他,发现他跟几个女客户聊得眉飞色舞,有一个开玩笑居然要掀褂子给他喂奶,还有一个搂着他脖子正要做大腿。天冷,办公室的空调没开。当时蓉蓉就想,当然不用开,老蒋这台取暖器温度适宜,不只她觉得温暖,这几个女人也觉得有安全感。
怒火中烧的蓉蓉当时就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现在才知道我为什么惹你烦了?浪度不够。立马消失,学游泳。”
但蒋奇然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三年的感情连个笑话也算不上。这个人好像从来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她成了笑话之中的笑点。
“后来呢?”尹薇打断了妈妈的讲述。
“不知道,只见过一次。”
“那你当时就没拿个烟灰缸之类的东西砸死他?”
“下不去手,没你们年轻人做事的不管不顾。”
“妈,如果那人不是有苦衷的话,你就是遇到了一个渣男,现在这种男人遍地都是,没必要再为这样的人分心。而且,生意场上,他可能只是应酬而已。”
“偶尔想起来而已,都是旧事,不会再提。”
“所以……还是我爸对你好。”
“女人嘛,被爱总是幸福的,虽然你爸没钱没背景老实巴交,但一辈子只对我好。”妈妈说,画风一转,绕到了尹薇身上,“说实话,你和那个简丹,我不看好。”
“为什么?”
“异地,水中花镜中月,不实在。还有,他那个老爸,哎呦……”
“你那个蒋胖子倒是实在,最后还不是离开了你。”
“早晚你会后悔。”
“唉,妈,你喜欢简丹吗?他很在乎你的看法。”说罢,拉着妈妈的袖子左右摇晃。
“清清爽爽的男孩子。但你俩的路属于羊肠小道,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
尽管她认为妈妈说得有道理,但她依然嘴硬:“负能量满满地,就不能说点鼓励的话?”
她倒是对妈妈和蒋胖子的最后一面感兴趣。
“让你失望了,是我见到了他,他并没有看见我。”
“哦,太扫兴,不知道你女儿很八卦吗?”
“当时我还真想叫住他,分手了,朋友做不成,总不能成为仇人。”
“结果呢?”
“结果我看见一个瘦得跟电线杆一样的女孩挎着他的胳膊,手中提着个饭桶。仔细一瞧,就是当初那个卡通饭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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