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宰相的岁月在病恹恹中延伸。在吟诗种地的过程中,在山间简单纯朴的生活中,毒宰相的病情反而渐渐好转。后来,他甚至开始重新练剑。他的脸上也逐渐生出一些红润之色。
只是,有时在夜里,在自己的梦境中,纷繁芜杂的画面会不期而遇:有时是金戈铁马的北疆,有时是一望无际的江南,有时是六公主的倩影,有时是皇上的面孔。当梦到当今皇上时,毒文瑞都会被突然惊醒。都会冒出一身惊恐的冷汗。
几年后的一个深秋,这一天,天阴沉沉的,毒文瑞正在一片菊花地里除草。他边除草边吟诗。在这个世界里,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自由的人。除草累了,毒文瑞手支着锄头,直了腰,站着歇气。一阵带着微寒的风吹过他的脸。“冬天快来了。”毒文瑞自言自语道。他微微皱了皱眉,默默地望着灰蒙蒙的远方。
一个妇人越走越近。毒文瑞凝神看着,笑了。那是他的夫人送饭来了。
“不对,还不到吃饭的时辰呀!”杜文瑞自言自语,“难道夫人搞错了时辰?”
在隔着两块田埂的地方,夫人远远地站在田埂上喊着:“相公!——家里来客人了!——快回来!——”
“客?——是谁来啦?”毒文瑞高声大气地问。
“他说叫张唯。”
“张唯?——哪个张唯?”
“好像他说是什么水部的。”
“水部的张唯?——啊!是他?”毒文瑞的心中顿时白浪滔天。
毒文瑞提着锄头,和夫人匆匆赶回家。
果然是他。毒文瑞看到的张唯正是昔日俘获、后又治水有功举荐到水部的张唯。但这个张唯又让他感到陌生:张唯的头上不是官帽,而是一顶出家人戴的帽子。
张唯眼前的宰相,也让他大吃一惊: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身穿粗布衣服,两手带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两人愣神,眨眼间就热烈拥抱在一起。
哭声混合,泪水滂沱。开头是两人,接着是夫人的加入,变成了三人的痛哭。
好一阵,三个人才止住。
夫人开始起身煮饭,毒文瑞则拉着张唯的手坐了下来,并把茶杯递给了客人。
“告诉我,你是怎么出家的?”毒文瑞问张唯。
张唯喝了口茶,开口道:
“大人,你离开后,皇上完全听命后宫贵妃。大臣们的意见越来越大。但皇上根本听不进去。凡是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不是杀头,就是遭贬。有一次,我对水利方面的事提了几点意见,皇上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认为我是你推荐的旧臣,不可信任,结果就将我削职为民。。。。。这个世道,我也看穿了。出家,就成了我最好的选择。——一个月前,在寺庙中,我听见了方丈告诉我的一个消息。我觉得,一定得让你知道这这件事。”
毒文瑞疑惑地问:“什么消息?”
张唯说:“当朝皇上驾崩。——皇上是乱臣杀死的。现在京城里乱成一片。”
毒文瑞一听,霍地站起来,他怒目圆睁,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在一根木头上。张唯看到,毒文瑞的手上冒出了血。
“血!——”张唯叫出声来。
夫人在厨房里也听到了,她手里的炊具也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很快,夫人找出布条,轻轻给毒文瑞包上。这才重回厨房。
两人沉默良久,思维才从新回到现实中来。
张唯问:“大人今后有何打算?”
毒文瑞欲言又止,表情痛苦。——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该说的早说了,该做的早做了。
夫人的饭煮好了。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吃起来。
这顿饭吃得痛苦,吃得无味。毒文瑞和张唯痛苦地喝酒,一连喝了好几杯。
他们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
毒文瑞醉眼迷蒙地问:“贤弟今后怎么办呢?”
张唯无可奈何地说:“还能怎么办?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也见了大人,了结我最后的愿望。今后。。。。。今后四海为家吧。”
毒文瑞摇摇头,哈哈大笑起来:“贤弟啊,别叫我大人。我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你说四海为家?好啊!——好个四海为家啊!”
。。。。。。
饭后,张唯要离去,毒文瑞夫妇再三挽留,他都要走。毒文瑞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去了。
天空昏暗,张唯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村道的拐弯处。
毒文瑞呆呆地注视了很久,他知道张唯已经走远了。可他还是不愿离开。
“也许,我也该四海为家了。”毒文瑞昏沉沉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起风了,一阵猛烈的秋风吹来。毒文瑞打了个寒噤,他扶着近处的一棵大树,喘息着,好像一个呼吸困难的人。
又是一阵风,这一次更加猛烈。整棵树都像一只巨兽在颤抖,树枝上的叶片被狂风卷得在空中乱飞。附近的农舍上的茅草也被狂风卷起,像野兽似的乱飞乱撞。
毒文瑞眼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抛到空中。他抑制不住自己狂乱的心绪,大声呐喊:“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乱了!——祖皇啊!——先皇啊!——我对不起你们啊。。。。。。我对不起你们啊!——呜呜!——”
一个身影在风中艰难地挪着步。毒文瑞觉得,这个人仿佛纸片一样轻。一点一点,她终于走近了毒文瑞。
是的,她是毒文瑞的夫人。此时,在这仿佛永无止息的大风中,毒文瑞看着这位皇上赏赐的夫人,不觉潸然泪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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