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的幸福

一

快过年了，大街上一片忙碌喜庆的景象。

大红的灯笼挂起来了，满树的彩灯扎起来了。商场的门口，挂着大红的条幅，响着喜庆的音乐。步履匆匆的人们拎着手中的大包小包，身后跟着的孩子，一手抱着自己的新衣，一手拿一串冰糖葫芦吃得正香。

周阳站在窗前，看着街上热闹的场面，想着家中孤寂的父亲，心里有一份歉疚和无奈。

今年，父亲要一个人在家过年了。周阳不知道，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父亲的孤寂之上是不是做错了。

昨天晚上，父亲打电话说，快过年了，他要进城给亲家送点土特产。今天上午，周阳在车站接到了父亲。

父亲收拾得很干净，身上穿着他结婚时特意给父亲买的新衣。与那身新衣不太配套的是父亲背上那个硕大的蛇皮袋，里面装着自家的花生、自家散养的鸡下的鸡蛋、晒干的豆角等。

中午在岳母家吃完饭，父亲就匆匆告辞，岳母给的礼物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要。最后岳母说：“你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走，你等一下，朋友从赣南带来一箱橙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既然不肯来这里一起过年，就带回去，有孩子给你拜年也算个新鲜水果。”

周阳想着父亲孤独单薄的背影，觉得心里有点发堵。

二

母亲离去的时候，周阳只有五岁。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其实就只有几个模糊的画面。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病重时，不知谁送去了一桶奶粉。母亲沏给他喝，他从来没有喝过那样好喝的奶粉，他深深地记得那奶粉乳白的颜色，甜甜的味道，还有母亲温柔地看着他的样子。

那是他记忆中的第一份幸福。

父亲没有再娶，或许是因为贫穷，也或许是因为他。但是父亲把他照顾的很好，洗衣、做饭、缝补衣服，母亲能做的父亲都能做；侍弄庄稼、修理房屋、去村中有红白公事的人家帮厨，母亲不能做的父亲也能做。他总跟周阳说：“爸爸没本事，但是爸爸能吃苦。爸爸尽力做好爸爸的事，努力不让你过得比别人家的孩子差。你就尽力做好你自己的事，好好学习。”

周阳一直记得父亲的话，所以周阳很努力。父亲诚实纯朴有担当，从不在周阳面前抱怨生活的困顿和无奈，所以周阳从不自卑，是个阳光开朗的孩子。

童年的周阳，感受着来自父亲的温暖。父亲用自己的爱，填补了周阳失去母亲缺失的幸福。

周阳的努力有了结果，他一路上了大学、研究生，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周阳很高兴，他终于可以让父亲休息了，从此后换他撑起父亲的天。

三

爱情来得猝不及防，尽管周阳从来就没有过奢望。

文涵跟他在同一个部门，聪明、爽朗、真实。是父母的独生女儿却不娇气，家境优越却很努力。周阳喜欢她工作时负责的样子，喜欢她闲暇时笑眯眯的样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阳动心了，但是周阳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动心的资格。她是高宅大院梧桐树上的凤凰，他是农家小院草棚里的土鸡。

但是幸福一直跟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只要我们拥有了可以幸福的条件，它就会现身跟我们见面。

文涵是个大方的姑娘，她没有遮遮掩掩欲说还休。当她明确地表示对周阳的喜欢，周阳的眼前烟花绚烂。

我喜欢你，真巧，你也喜欢我，我们在合适的时间相遇，这该是世上最好的感情吧。

但是周阳没有因喜悦失了理智，他坦诚地说明了他的身世和肩负的责任。文涵沉默了一会，表示她可以不介意，但是她需要一段时间把这段感情慢慢透露给父母。

有女儿的父母似乎都有同样的心情，怕女儿嫁不好，怕女儿受委屈，舍不得，放不得。文涵的父母自然也不例外。

文涵很幸运，她有一对开明的父母。父母尊重她的感情，提出要见周阳一面。

见面很顺利，优秀的周阳得到了文涵父母的认可，周阳的父亲也因此万分高兴。

四

婚事被提上日程，周阳终于明白，结婚并不是爱情顺其自然的结果。

爱情需要的是两个人的心，而结婚需要的是钱，即便文涵不要彩礼，周阳也无法给文涵一所安身立命的房子。

他可以交出自己的心，但是他的手里没有钱。承担结婚花费的能力，他没有，他的父亲更没有。

周阳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中，他舍不得放弃，又舍不得文涵跟他受苦。

文涵的父母提出了一个建议。他们可以给女儿一套房子，但是周阳跟文涵的第一个孩子要跟文涵姓，春节可以两家轮流过，但是结婚的第一个春节必须要在文涵家过。周阳可以把父亲接到城里，给父亲重新租一套小房子，由周阳小两口承担房租。

周阳知道，文涵父母的意思就是要让他入赘。在他的家乡，入赘的男人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周阳踌躇了。尽管他在父亲面前尽力掩饰，父亲还是发现了他的低沉，一再追问下，周阳说了实情。

父亲沉默了，点了一根烟。周阳看着明暗的烟火下父亲沧桑的脸，有点想哭。

父亲吸完一支烟，把烟蒂在地上按灭，然后跟周阳说：“孩子，你小时候我盼着你长大有出息。如今你真的有出息了，我就盼着你能幸福。你能把日子过好，我就满足了。别管那些虚名，虚名跟实实在在的日子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人家姑娘父母提这要求合情合理，你就答应吧，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父亲又一次成全了周阳的幸福。

父亲拒绝了周阳在城里给他租房子的建议，他说自己还能动，等老了动不了的时候再说。

农历的十月十六，周阳跟文涵举行了婚礼。

五

周阳下班刚到家，父亲的电话就来了。

“阳阳，文涵妈给的橙子里有两千块钱，你快问问她是不是放里面忘了，等你回来时给她带回去。”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

周阳赶紧给岳母打电话，岳母在电话里说：“周阳，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这个永远都不会变。你们结婚我们提这样的要求，一是舍不得女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不愿意让我们周围的人说文涵是倒贴嫁给你的。中午你爸走后，我跟文涵爸又商量了一下。房子你们先住着，等你们攒够了钱把成本给我们，房子过到你们俩名下，就是你们俩自己买的房子了。第一个孩子还是跟你姓，第二个跟我们姓，村里也就没人说啥了。以后春节两家轮流过，或者说服你爸让你爸跟我们一起过。但是今年这第一个春节还是要在我们家过的，我们也觉得过意不去，很对不住你爸。这两千块钱是文涵给我的，让你爸买年货的。你跟你爸说，尽管收起来，是儿子媳妇孝敬他的。”

放下电话，周阳心里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无论如何，他都是父亲的儿子。

有贤妻，有慈父，有明理的岳父母，周阳觉得自己心里有满满的幸福。

只要你足够好，幸福就会把你紧紧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