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老爷将近50得子。当婴儿响亮的啼哭传出,供桌上一枚金元宝忽然裂开,遂取名金裂。
金裂生有异象,不知是福是祸,金老爷心里常念此事,三年过去,却也无异常。
待到金裂足满三周,忽然闹起病来。平常无异,一旦犯病,便似有人掐住他脖子一样,喘不过气来,直憋得脸蛋由红转紫,由紫转黑。每即此时,金家夫人抱着金裂嚎啕大哭,用手揉他胸口,以口度气,直至金裂苏醒过来。隔几天闹一出,每次都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请大夫来诊治,不犯病时,查不出异样,大夫只开些健体强身润肺平喘的药给他。家人又四处讨偏方,抱着一线线希望,哄他吃下。三岁后的金裂,吃药跟吃饭一样多。金家是大户,有钱。往金裂身上撇撒了不知有多少金银,却不见效果。
金裂长到18岁,犯病的间隔一日短似一日,整个人被折磨得一幅病态模样。
一日,金家听说,断云山里有座断云寺,寺里有位易云大师,一身的好本领,且精通医理,兼会些旁门之术。据说,庙里收留的弃儿,有残有恙有癔病,全都在易云大师的调理之下生龙活虎。且跟着大师修炼的弟子,无不成才成人。
金家老爷望着金裂。金裂刚从外面进到屋子里头,几步走,已经是气喘吁吁,虚汗淋漓,小刀瘦脸白惨惨,透着青灰。
金家老爷心头一痛,皱着眉头痛呼,“去吧!去断云山找易云大师修炼,若能修得身强体壮,也是你的造化了。若能修炼一身本事,继承家业,也是造福金家,不辜负金家祖上!”
当即,打点行囊,安排车马,又临时指派两个下人,金老爷亲自伴着金裂向断云山出发了。
一路上,顾及着金裂身体不适,不敢长途奔波劳累,走走歇歇,约半月余,终于到了断云山脚下。
金裂金老爷听闻,接近断云山,忙喝令停车,下车查看。
断云山巍峨连绵,山峰高耸入云。云雾暮霭,在山腰间缭绕。
金裂和金老爷及下人正要上马车赶路,忽然冲出一伙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为首的,是一粗犷男子,面庞黝黑,浓眉,圆眼,鼻梁高挺。他振臂一呼:“杀!”这伙贼人提刀策马,“噗噗”几刀,只听得几声惨叫,便砍了车夫,要了金老爷和下人的命。
再看金裂,吓傻了一般,呆看众人,浑身抖颤如筛糠。待要说话,却喘不过气来,嗓子眼,胸肺间,拉风箱般呼呼喘。即便喘成一团,那气息也不够用,眼看脸色转紫转灰黑。
贼人首领哈哈长笑,骂声“废物!”,率众人携了财物,扬长而去。
金裂望着金老爷身首异处,悲痛欲绝。来断云山,求病弱之身得以救治,却不料遭了贼人算计,老爷已遇害,自己也命将休矣。他悲从中来,咧嘴欲哭,却哭不出声,只伸着脖子抽搐几下,翻个白眼,昏死过去。
2,
待金裂颤悠悠醒来,但见眼前一豆烛火摇曳,周围一片昏暗。那暗影里隐隐约约晃动着模糊影子,时而高大,时而矮小。
“我莫不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金裂暗自思忖。
他试着喘气,胸口出一片清爽轻松的感觉。
“喂,这是哪?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听到动静,一位老者踱步到金裂近前。老者目光炯炯,比天上的星星更深邃,似乎要把人的内心看透。
“施主,你且好好休息。你路遇贼人,受到惊吓导致昏厥。老夫已经为你稍作调理,身体已无大碍。”
金裂正要起身行礼谢过老者,忽见一童子跑进来:“师傅,有人求见!”
老者面色不改,“推脱了吧。你没见我正跟病人说话吗?”
“师傅,是人家口口声声要参见易云师傅…………”
啊?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易云师傅?!金裂激动地盯着易云大师,声音抖抖喊出:“师傅,我……我……我爹他!”
易云大师轻叹一声:“令家父已去。”
金裂眼泪又滚下来,他拉住易云大师的衣襟:“师傅,救我,我要为家父报仇!”
旁边童子轻哼,道:“不是易云大师救你,你早见了阎王爷去了。”
大师摆手,童子吐舌退下。
“你且好生安养。你既然来到断云山,也是缘分至此,不必多虑。”
易云大师安抚好金裂,转身离去。
3,
几日调养,金裂身体恢复很快,多年隐疾也只泛犯过两次。
金裂终于再次得见易云大师,忙把此行目的跟易云大师做一番解说。
“家父本备下一些银钱,捐资断云寺,无奈途中被贼人所劫。望大师收留弟子,弟子愿意跟随大师,修炼身心,学得本领,手刃山贼以告慰家父。且待我修书一封,让母亲大人送些银钱过来,作为断云寺修建之资。”
易云大师面含笑容,打量金裂一番,朗声说道:“你且不必多虑。我日前说过,你与断云寺有缘。缘分至,我自然收你修炼。”
金裂闻听大喜,忙跪地拜过易云大师。
“师傅,我顽疾在身,发作频繁,可有救治的方子?”
大师颔首微笑:“无妨。不用治,你的病根已去,只是多年犯病频繁,伤了身体,且做些调整就好。”
金裂心内惊疑,并未见大师救治,怎么病根就已经除去?但他没敢多问,只是在心里存疑。
自此,金裂在断云寺,跟从易云大师,晨钟暮鼓,砍柴烧火,打坐诵经,定期服下易云大师给他调制的药物,转瞬三年过去。
此时的易云,相比刚来的时候,已然变了个人,身体壮实,目光炯然有神。
“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爹报仇?”
大师沉吟片刻,慢慢说到:“世间事都是因果报应。何必呢!”
“不!”金裂咬紧牙关,“我爹为了我,惨死贼人刀下,让我娘从此无依无靠,孤独度日。此仇必报!”
易云大师见他面上有愤恨之色,眼露凶光,知道难以劝说。
“等待机缘吧。”
4,
一日,金裂练功完毕,去易云大师禅房。禅房门虚掩,金裂推开,忽然见窗前桌上有一本泛黄的古书,拿起,却一个字也不认得。书旁,是一个陶瓷瓦罐,瓦罐里有十几颗黑黝黝的石子。金裂正想拿起一颗石子细细观看,听得门响,是易云大师回来了。
大师进门,直奔书桌,急急忙忙收起桌上的书,问金裂:“何事?”
金裂退后几步。
“师傅,金裂离家三年,顽疾以愈,只想报了家父之仇,回家去侍奉老母亲。”
易云大师点头,“你也是该回去了。”
“弟子曾听说,师傅会旁门之术,想学一二,以替父报仇。”
易云大师沉吟半晌。
“我本不想传你这些,但,你我也是有缘,我只传一招给你。此后,你再不必来找我。”
金裂不知大师此何以此言,只好点头答应。
大师口中念念有词,但见指尖一弹,一道流光自指端射出,打在门柱上,烧灼出一个深洞。
金裂看得呆若木鸡,不禁拍手叫好。求大师传授于他。
“你且保证,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
金裂跪地,对天发誓。
禅房之内,大师传授密语给金裂,教他正气,凝神,发功,几次之后,金裂的指端也有微弱火星闪耀。金裂兴奋至极。
秘炼三月余,已经渐进年关。金裂便告别易云大师,离开断云寺,下得山去。
5,
此时的断云山,灰蒙蒙一片,天空里的阴云厚重如铅。
金裂策马在山路闪疾驰,远远地,望见山脚下有一个红色的人影正在拼命奔跑,后面几个人影,围猎一般在后面追赶。
金裂双脚加紧马鞍,奔着人群冲过去。
听见马蹄声,追赶的人停下回头观看,金裂一眼认出,这一群人正是杀父仇人。金裂怒火中烧,拔刀向着贼人砍去。
贼人已认不出此时的金裂,冲他喊道:“小子!别多管闲事!你若听话,算你一份!”
“对呀,小子,怕是还没尝过女人的味儿吧!”
几个人淫笑着,围向金裂。
金裂手中刀尖喷着怒火,劈向贼人!刀锋过处,血溅长空。
其余贼人见势不妙,掉头逃窜。
金裂口中念念,“啪啪”弹指间,一簇簇真火,直射进逃窜贼人体内,顿时响起一片惨烈的叫声。
再看那红衣女子,惊恐地瞪着金裂,仿佛见到怪物一般。
金裂下马,上前搀起女子。
“小姐受惊了。”
红衣女子浑身发抖,原本白皙的脸颊由于惊吓,更加苍白,惊恐的眼神,撞在金裂的心上。
“小姐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家。”
红衣女子名叫婉芳,由于母亲生病,她去请大夫,不想半路遇见贼人,多亏金裂搭救。
送婉芳回到家,婉芳母亲苦留金裂。饭桌之上,婉母有意将婉芳许给金裂,金裂见婉芳含羞扭捏之态,知道她心里愿意,自己心里也暗自喜欢婉芳,便应承下来。
简单处理了家院田地,婉芳母女跟着金裂回到金家。
6,
金夫人盼得儿子归来,一见面,不禁搂住金裂大哭。
好容易劝住,又见金裂领了一个端庄女子归来,心下倒也是安慰。忙差人收拾了一处小院,安排婉芳母女住下。
三年里,金夫人死撑打理家业,却也年年败落。如今金裂归来,见他长成一表人材,便让金裂悉数接手,继承家业,发扬光大。
说也奇怪,金老爷当初做生意,顺风顺水,有如神助。金裂一样尽心尽力去做事,却样样不顺。他进货,不超三日,所进货品必遭遇大减价。他卖出货物,刚及脱手,又逢货品价格大涨。买来卖去,他的生意都是赔钱的。比金夫人自己苦撑的时候,赔的还快。
金裂不信邪。一日,他进了一批丝绸布料,不起价,不出手。死守多日,却不料接连天降大雨,空气湿浊不堪,丝绸上起了霉斑,卖不出去,只好降价赔钱卖掉。
一桩生意不赚钱便罢,却是桩桩生意不赚钱。
开始回家,有婉芳劝解宽慰。时间久了,金裂不禁懊恼丧气,听着婉芳的话,心里也生出不耐烦。在家里不耐烦,就开始往外跑。酒肆、赌场、妓院,到处都可见他的影子。
家里,婉芳不禁暗自垂泪,本以为嫁了一个良人,却不料,他沦落成这个样子。
一日,金裂跟三五好友在酒馆喝酒,半酣之际,又有人说起断云山易云大师的本事。
“你们知道吗?断云寺远离闹市,可是香火那么旺,为啥?”
“为何?”
“据说,那个易云大师身怀神技,他有聚财之术。”
“聚财之术?”
“对呀!只要他念动术语,便有人乖乖送钱上门。”
金裂回想起,他在山上时,每隔十天半个月,便有富足人家,上山许愿求安,看来,朋友说的话不可不信。想起易云大师禅房桌上的“天书”,金裂心里不禁一动。
家中生意已经败落到无法维系。金裂决心再去断云山。
7,
可是,易云大师任凭金裂在门外哀求,就是不肯见他。
“我早已说过,我教你旁门法术后,你不可再来见我。”
“师傅,金裂继承父业,却一桩挣钱的买卖也做不了起来。家中有妻子,有老母,金裂讨饭无妨,不忍心让母亲妻子跟我一受苦啊!”
易云大师沉默了一阵,开口道:“我且告诉你真相吧。”
“你命中无财,且与钱财相克。但是你家父命中财运旺,你三岁前,一切无妨,因为三岁前的你,欲求甚微。三岁后,你对世间物欲渐涨,你与财相克便开始显露。但是,你家父的财运之旺,胜过你与家财的相克,所以,这种相克转到你自己身上,幼时的你多病,且有顽疾。你到断云山后,你家父被贼人所杀,你身上的顽疾不治而愈。你还记得我说过这话吧?”
“家父财运之势散去,你无财之命显现。所以你才会做一桩生意赔一桩钱。”
“师傅,您一定有法子破解是吧?”金裂拍门。
“金裂,这是命里注定,是天意,不可违!”
“不!师傅,您一定有办法!你帮我转运,转命,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
“师傅,我不能让母亲妻子挨饿受冻啊!师傅!”
金裂以头触门,哀哭苦求。
易云大师开了门。
“转命转运,是损人的阳寿的…………你,可想好啊!”
金裂抱住易云大师的腿:“师傅,是用我的阳寿来换?我……我……愿意!”
“你要财运,用自己的阳寿来换,换来的财运旺,用别人的阳寿换,财运减弱。”易云大师停了停又说:“用别人的阳寿换自己的财运,有损阴德,是会遭受报应的。”
“师傅,我用我5年阳寿,来换财运。您帮我作法吧!”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我生不见面!”
迷迷糊糊中,金裂看见易云大师拿出那本发黄的书,口中念叨术语,在金裂眉间一针刺下。金裂发现,自己在一条贫瘠的土路上行走,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软,跌了一跤,爬起来一看,他已经踏上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路……
“切记,切记,不可贪得无厌!去吧!”
忽然又一跤,金裂醒来,易云大师疲倦地冲他挥手:“去吧。”
“多谢师傅。”
8,
从断云山回来,金裂做了几桩漂亮的大买卖,无一不赚。金家家道重新振起,欢乐祥和。正在这时,婉芳怀孕了。
金裂与家人坐在一起,庆祝自己后继有人,却有下人来报:“少爷!前天进的一批珠宝被盗!”
金裂手中的筷子“啪啦”掉在地上,他知道,他换来的财运用完了。
金裂每日所在自己房间里,喃喃自语,不肯让任何人进去。
几日后,婉芳母亲忽然暴毙。婉芳伤心过度,肚中的孩子掉了。
再过月余,婉芳也落水而亡。
金裂又娶两房,都没出半年,各种原因致死。没有人再敢把姑娘嫁给金家。
之后,是家中下人然纷纷出事,落水的落水,病死的病死。
金家闹了邪,众人路过金家都躲着走。
又一日,金裂进到金夫人房中。金夫人没睡,手握佛珠静坐。
金裂大吃一惊。
“我儿,你错了。去找易云大师,赎罪吧。”
金裂眼睛通红,他口中默念术语,手一抖,一枚针飞向金夫人眉间。金夫人眼睛不眨一下,血顺着针眼流下来。
金裂扑过去,抱住金夫人:“娘!娘!儿子错了,儿子控制不住,儿不想过穷日子!”
9,
忽一人来到金家,带话给金裂。
“易云大师请你去,他说有更好的转命转运之法传你。”
金裂大喜过望,收拾点金银细软,直奔断云山而去。
阴雨连天的断云山,望不见它的真面目,在弥漫的雾气中,它显得那么神秘莫测。
金裂直奔易云大师的禅房,大师果然在禅房中静坐。
“金裂,来。”易云大师手拿那本泛黄古书。
“我研究多时,发现了更好的转命方法,你看,这段话,是转命术语。”
金裂大喜过望,凑过上前,却不认得书上的字。
“此法一劳永逸,但是修炼艰苦,你可行?”
“行!行!师傅,我一定行!”
易云大师一字一句传授于他。
金裂一字一句用心记忆。
“每日默念术语千遍,眼前有幻想出现,但为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幻象,因为为师也不曾修炼过次术。当你自觉可以掌握幻想,咬破舌尖血,喷出血雾,与幻象融为一体,天命可改换。”
金裂日夜修炼,有时他看到自己在海浪尖穿行,有时他看见自己往山峰上怕爬,有时他看见花,有时他看见云……有时候,他看见婉芳母女,看见死去的后来两任老婆,看见下人,老母亲……时间长了,他可以随意转动意念,切换到自己想看到的幻象。他把那些死去的人渐渐屏蔽。他在自己可见的幻象中自由切换。
“师傅,我成了!”
金裂咬破舌尖,一口舌尖血喷射出去……
舌尖血犹如一粒粒火星,烤焦了幻想中的花朵,蒸干了幻想中的海浪,将洁白的云朵烧成焦炭,将高耸的山峰点燃……火势凶猛,呼呼风声,带着炽热扑到脸上,让人喘息不过来。
金裂仿佛又感受到从前犯病的时候,那种憋闷窒息。正在这时,金裂发现,幻想中燃烧的火山变成一座金光闪闪的金山,璀璨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金裂朝着金山走过去。
炽烈的火焰燃着了他的衣服,他没什么感觉。炽烈的火焰烧焦了他的皮肉,他不知道疼……他的眼前,只有那座诱人的金山。金裂嘿嘿笑着,朝着金山扑过去……
“不要!”
易云大师发现金裂的异样,想去拉他。却听到“嘭”地一声,金裂身上燃起火焰,火焰自内而外,烧灼着……
10,
火灭了。
易云大师俯身捡起一粒黑褐色的石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放进桌上的瓦罐里。
瓦罐里,十几颗黑色的的石头静静无言。
“唉,金裂,你贪心就贪心吧,犯的错误太大了,还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易云大师抱起瓦罐,连同那本古书,也放在上面。他微笑着,身上也渐渐燃起火来。在这明亮柔和的火光中,易云大师追上那些有因果的魂魄,他要带他们,了却身上的贪嗔痴,下一世,不再有冤冤相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