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椅子

我愿坐在一把小椅子上看着远处的群山、山边吃草的牛羊、坑洼不平的芨芨草堆，还有脸庞晒的黝黑的张二娃子。

我有一把小椅子，从三岁起它就跟着我走南闯北。它的底色原来是蓝色的，后来被我磕磕碰碰，以及屁股来回的摩擦，它变成了土黄色。再后来，我爸把它漆成了绿色，由于油漆没有调匀，它开始一块一块的掉的，神奇的变成了红色。

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每个季节都坐着它。如今有了儿子，我想把它传给儿子。儿子看着这把奇怪的红色小椅子，鼻子一吸说了一句话：“这把椅子好奇怪啊，爸爸，你以前真的天天坐着它吗？”我点点头，随手拿过小椅子，慢慢坐在上面，望着远方，虽然眼前只剩下高楼大厦，我好像依然可以看见群山和牛羊。儿子见我不说话，轻轻的在我头上摸了一下说：“爸爸，别悲伤，你的小椅子依然很漂亮。”我笑了，点点头，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说：“那是爸爸美好的事情，以后我走哪里都会带着它。”

时间就像飞驰的子弹，射出去也不一定会命中靶心。我四处搬家，儿子有时跟着，有时留在老家。每次搬家我都会拿着小椅子，看见它就像看见儿子一样。

一次，我和朋友去了祁连山。这座古老的群山里住着很多牧民。虽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牧民们仍然骑着马，赶着羊群，穿梭在群山里。我们的车是一辆四驱皮卡，马力很大，走在路上可以卷起滚滚红尘。遇到小石头，这辆车一蹦一蹦的，完全失去了它往日的威严。遇到陡坡，我们不得不挂上四驱系统，即便这样，它依然感觉吃力，嘶吼着爬坡，屁股后面冒着黑烟，竭尽所能的做到车到人到。

正在这时，一个牧民骑着白色高头大马向我们走来。一大群不知从哪里来，从她的前面突然窜到我们面前。老张一个紧急刹车，车轱辘在路上滑出了五、六米长的印子。我们三个人面色蜡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没有了三秒钟之前的轻松惬意。羊不管那么多，还是蒙着头往前走，有的羊已经蹭到了我们的车。羊群经过了很长时间，牧民才慢悠悠地走到我们的面前。这时我们才注意到，这个骑着大马的人是个女人，她围着花围巾，把整个脸都包在里面，虽然看不到脸，但从她闪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很年轻，也很漂亮。掠过我们的时候，她的眼角上扬，明显在冲我们笑。我们三个男人也不自觉地笑。我想当时我们的表情是僵硬的，难看的，却也是真挚的。

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走近了一个牧场。我们远远的打量，确定可以露营之后，一脚油门进了牧场。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个笨拙的男人身上，我搬石头，老张摊开帐篷，老李准备做饭的炊具，好像在自己家里。在这里露营，我们没有向牧民打招呼。忙活了半个小时之后，老李开始做饭，太阳已经完全走到了山的那边。

夜晚的山里和白天完全是两个世界，即便有取暖设备，我们仍然冻得发抖。炉子上的汤咕咚咕咚的沸腾着，热气在灯光中慢慢升腾，慢慢消失在黑黢黢的夜空里。在我们不远处有一座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灯就亮了。当我发现亮起的灯时，我从车里取出小椅子，很自然地坐了上去。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影。近了我才看清楚，原来是白天骑大马的女人。老张和老李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额，我们还以为这里没人，所以在这里露营了。”老张支支吾吾的说。

“没关系，你们看着不像坏人。”

这时我看清了女人，她很年轻，黑色的皮裤搭配着纤细的身体。脸蛋有点红，浓密的头发扎成了一个大辫子，像极了六七十年代姑娘的打扮。姑娘很自然，看着我们三个男人说：“还有吃的吗？如果没有，我那里还有。”

我们齐齐的摆摆手，呆呆的站在那里。姑娘笑了，那笑声单纯清脆，毫无拘束。

“没关系，你们随便住，别客气。”姑娘说。然后她坐在一个木桩上，我们聊了很多，得知她今年25岁，父母两年前已经去世，这个牧场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财产。老张讲了自己辞职的故事，老李只对美食感兴趣，而我，讲了关于小椅子的美好故事。由于在山里没有信号，玩手机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娱乐就是聊天。没必要打草稿，自然的空气只会说出自然的故事，毫无修饰，真实而且活泼。

清晨，羊群又从我们身边经过，这次是我们的小小帐篷。我手脚并用的爬出帐篷，羊群已经上到了半坡，姑娘骑着马跟在后面，她的背影柔软有力，老张站在我的背后说：“哎，你说这姑娘一个人住在山里，她害怕不？”

“我想不会，因为这是她的家，自然没什么可怕的。”我看着远去的背影说。

没到中午，天气就已经热起来。我们一层一层的脱衣服，我只剩下半袖，老张穿着跨栏背心，老李则已经开始准备午餐。

“哎，兄弟们，吃过午饭我们就走吗？”我说。

没人回答我，老张已经爬上山坡趴在了一个旱獭洞穴口边，探着头往里看。远处一个小土坡上，几只旱獭站着看我们，像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几分钟之后，旱獭已经对我们失去了兴趣，相互追逐着。一会儿钻进洞里，以后探出头看看四周，往返几次后消失了。

天上的云跑的飞快，一会儿遮住山的这一块，一会儿遮住山的那一块，似乎在给群山照相。我搬出我的小椅子，半躺在上面，小椅子被我压的“吱扭”一声。嗯，是熟悉的声音。我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特别是山上的松树。有的孤零零的，有的挤在一块，还有的长在一块大石头上，总之它们的头都向着阳光。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小时候和儿子小时候。都曾坐在这把小椅子上睡着过。都曾做过相似的梦：阳光、草地、羊群、碎石、芨芨草，还有带着红樱子的白马。偶尔可以听见鸟叫，还有草丛中蜥蜴的沙沙声。世界是如此五彩斑斓，我们却看不见。因为我们走的太匆忙。这时请拿出你的小椅子，款款坐在上面，仰望着蓝天，清风从脸上拂过。一种青草的腥味会镇定你的神经，忘记了手机，还有喧闹的人流，你融入了自然。除非远处传来叫声：“锋子……回家吃饭。”你知道还有人等着你，熟悉的味道，还有那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