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士月

《卿士月》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走来，月色和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每每读到，眼前总浮现出余光中向着远方家乡呼唤的情景，念之，思之，蓦然惊觉，我想起远方的你。

        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唤起多少游子的浓浓乡愁。想起李觏所作《相思》则使人潸然泪下：人言落日即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我想起，往日的时光像被蒙上一层幔纱，日光懒散地浮在空气中，在这里，生活的节奏是慢的，生命的脉络是清晰可见的。“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座前移。”是施耐庵笔下的闲适；“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是苏子笔下的随意祥和…………回归故里，所见即是亲切，所感即是诗意。半日过后，暮云隐约聚在一起，鬼鬼祟祟，但看不真切。又过了一会儿，天空起了黑云，漏出疏疏几颗星，晚风像饕餮吞吃的声音，白天的广袤无垠，这时候全消化在更广大的昏夜里。衬了这背景，一个人身心的搅动也缩小以至于无，只心里一团明天的希望，还未落入渺茫，在广漠澎湃的黑暗深处，一点萤火似的自照着。

        月，出来了。不，她先探出一只眼，圆圆的脑袋藏在云后若隐若现，仿似山间的朝雾。继而，她抛却云朵，款款走出，似那般妙龄女子亭亭玉立，却也学她羞羞答答、扭捏不前。“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用来形容此时之月再合适不过，仿佛年芳二八，豆蔻年华。此时，清风朗月，心境极佳，则饮酒为宜。取几片桂花，将月光装在酒壶里，以文火煮之，则意趣盎然，慢慢抿上一口，和着花香，则妙不可言。只觉山间朝露，珍奇野兽皆憨态可掬，亲切近人。一杯，两杯…………待一壶终了，直觉胸中豁然开朗，一身正气浩然，倒有些许“酒仙”的意味儿了。春天的时候，就对着满园的月季、玫瑰细饮药酒；夏天的时候，则坐在树荫下手持啤酒，开怀畅饮；秋天的时候，用菊花煮乌龙，看海棠开遍；冬至时分，则用腊梅温一壶大曲或用烧酒来暖暖身子。而对月饮酒，则是少不了的。遥想太白当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手持“”花间一壶酒”自然意味横生，潇洒得很。

        月给我的印象大抵如此。平常日子中，她更像一位知心好友，伴我出行与归程。我们之间不曾言语，也未曾感激，却未曾想过此刻的分外愁绪。月亮挂得那么高，那么高，在这漆黑的夜晚，光芒已褪，辉煌不再，一个人的哭声会传递到远方，消解在一片片随风作响的叶片中。月是高贵的，是善于隐藏的，是攻于心计的，却在不经意间的一两滴泪，一转身的凄音，一低头的苦楚，一个个眉目传情，一声声内心的呼唤中彻彻底底地出卖了自己…………月啊，你到底是念旧的人，无论我行至何处，总少不了要沐那一抹光，总少不了要听那夜莺的一声声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灯火，惟吾心怅惘。

        几家灯火，几声犬吠。夏夜的风，是凉爽的。却不似秋冬时节寒气入骨，是另一种的活泼、开朗。我曾畅想，它是来自山间的清泉，来自山中的一块块巨石，一片片竹林，是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处又一处的远方。这样的夜，又无霓虹灯的惊扰，总是要抬头流连忘返的。几千年前，孟德向着这样的夜幽幽吐出：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他认为璀璨群星好像是来自大海的怀抱，我顿时没了言语。可我的星、我的月，我亲爱的山河，你们又来自哪里呢？慢慢地，我渐渐明了：你们都是从我尘封的记忆里，自远方的故土走出。岁月悠长，山河无恙，你我不再当年模样。我始知，自孩童时代起，我便独自一人守护着历代星辰。我曾不止一次地在梦中抵达那里，我轻轻吟语，彳亍在长满清荇的河边。那河水仿佛冰冷的玻璃在流动，朝雾聚集在一起，背景是三更时分的黧青色，唱响别离笙歌。我奔走于诺大的空谷，空气是溶解的花，山谷是沉睡的马，蝴蝶是飘走的画，秃鹰是矗立的塔。我轻吟《奇异恩典》。

        我感恩。我为仍沐浴这一抹夕阳而感恩，为远方的故土感恩。我为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而感恩。我为生命中曾有过的所有色彩而感恩。

        月下的独酌，星河的灿烂，无尽的远方，梦中的故乡。是你！是你！月色与雪色之间，你就是那一抹绝色。“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沐浴着感恩的光芒，我已不是一名怀揣着错误的过客，我已不再孤独地流浪。

卿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