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还残存着一抹夕阳,只是那天空已经渐渐暗了下去,东方深紫,西天暗红。
我瘫软在沙发上,看见窗外的树影婆娑摇曳,妖魅般映在风起云涌的天空。仿佛是一场预示,一场不可思议的历程将穿越我的生命。夜幕渐渐降临,但我并未有开灯,有时候我很享受这样黯淡的光景,昏暗中,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启程的列车,载着我开往乡下的姨妈家。
我的姨妈叫阿莉。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带给我很多关爱和欢乐。那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天天都很开心,大概是因为她的家庭太幸福了吧,姨夫夏海钧是一位大企业的老总,表哥夏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那时候姨妈与我们家同住在济南市,离的很近,所以年幼的我经常去姨妈家玩,她家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给我讲故事的表哥。还记得一次在姨妈的生日聚会上,她扭动着她那肥胖的身躯跳肚皮舞的样子,可爱极了!然而,好运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大约九年前的一天晚上,姨夫外出应酬,却再也没有回家,就此失踪。他的公司也由于运转困难而破产了。家里只剩下没有收入来源的姨妈和年少的表哥。在亲朋的帮助下,姨妈与表哥勉强拮据地生活了一年,一年后,姨妈和表哥也消失了,连一张字条都未留下,从此我们失去了联系。姥姥还为此大病了一场。
直到三年前,我妈在一次下班途中邂逅了刚刚大学毕业回家乡找工作的表哥,才对他们这几年的行踪略有所知。那天晚餐时间我兴奋极了——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夏树表哥。饭桌上,表哥很高兴地介绍着他找工作的情况,而当被问及姨妈的事情时,他的回答就有些含糊了:“恩,过得挺好,也很想你们。”
在我老爸老妈的再三“逼问”下,我们还是了解了一些情况。姨妈下嫁到一个叫落赤的村庄,下嫁的原因除了生活的窘迫外,还因为她嫁给的那个男人与夏树的父亲竟然同名同姓。至于她是怎样认识的这个人,表哥只是隐隐地说了句:“你们不会相信的。”
晚饭后表哥没有久留,而是匆匆地离开了。匆忙中我们连表哥的手机号都没有留下,后来想起此事曾一度为我们当时的疏忽而后悔,因为那天过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不知他是否已经离开了济南。而我们也终于没有查到那个所谓的落赤村究竟在何省何县,是个怎样的地方。或许,是那个地方太遥远了吧,太遥远……
又是三年时光已过,伴随着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声的脆响,我的高中生活也画上了终止符。
在等待揭榜的日子里,为了排解心中焦虑,我习惯了漫无目的的逛街,期待着撞见什么惊喜。前天偶然走进了火车站,无意地仰看着售票厅内关于列车发车信息的电子字幕——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橘色的字幕清楚显示一列直达列车的终点站是落赤村!
我想我当时已经不由自主了,径直走向售票处,这个窗口人流比较稀疏,所以我很快排到了队伍的前列。当我走回时,手里已经攥着一张六月十七日开往落赤村的列车车票……
起初爸妈并不相信真有开往落赤村的列车,他们看到我手中的车票,仍旧半信半疑。那晚他们电话咨询了火车站,站内一个负责人证实这是新加的一班列车,至于具体情况,她也不大清楚。
“到站你怎么联系你姨妈?出门在外危险可多着呢!”“要不我陪着你去,正好也去看望一下你姨妈。”“还是过几天再说吧,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呢。”老爸老妈唠叨个没完,但我当然不会听从他们的劝阻。我已经快二十岁了,应该自己出去闯闯。
夜晚已经来临,我从回忆中走出来。
站起身,按开了电灯开关。屋里刹地白亮起来。爸妈出去散步了,而我想到明天的出发,心里感到兴奋,还有一丝紧张……
翌日清晨,我在爸妈的注视下踏进了列车。
“到了姨妈家记得打电话!”妈妈补充了一句。
“哦,知道了。”
车厢内并不是很挤,还有几个多余的空位。不过我还是按照票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座位上却放着一个花青色的背包,显然是里侧那个年轻人的。
“对不起,先生,这是我的座位。请挪一下您的书包。”我被自己的礼貌吓了一跳。
那个青年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瞬我看清他的脸,面容俊朗,长得还算正派。他嗯了一声,把背包挪到了窗户一侧。
我坐下了,心里感到一点紧张。
很快火车就开动了,看着车窗外父母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内心的紧张转而变成了失落。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莽撞地拒绝父母陪同了。
“嘿!泡面来啦!”
我应声望去,看到一个衣着花哨、身材颀长的男子两手各端一碗泡面,沿两排车座的夹道朝这边走来。他在我的旁边站住,香味扑面而来,那是“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红利,你的面!”说罢,花衣男把其中一碗面递给了我左侧的那个青年,然后坐在了我对面的位子上。
青年刚吃了一口,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我:“伙计,你吃了么,要不也来一碗?”
“奥,我早晨刚吃过。”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青年也笑了。
“对了,你们的家乡是不是在落赤村?那是个啥地方?”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怎么,你也不了解那个地方?”青年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啊,你也不知道么?”我疑惑了。“那你们干嘛要去那个地方?”
“奥,去……去办点事。”青年敷衍道,同时下意识的摸了摸靠在窗边的背包。
这时对面那个花衣男刚把面吃完,正要喝汤,听到我们的谈话,把埋在杯碗里的脸抽了出来,嬉皮笑脸地说:“去旅游呗!那里新鲜,那里没听说过,就去那里!”
青年看了看他,又把脸转向我:“小伙计,那你去落赤村干什么?”
我把看望姨妈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样啊,”青年想了想,“对了,我叫刘红利,你叫啥名字,不如咱们交个朋友吧。到了那里人地生疏,也好相互照应。”
“我叫孙龟智。”我如实报上了自己的大名,我已经对这个刘红利有一些好感了。
“我叫施如男!是红利的好哥们。既然你成了他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老弟了!嘿嘿。”花衣男不失时机的插着嘴。
这样的交谈一直持续着,借以打发车上无聊的时光。从中我了解到红利是滨州人,在济南工作,职业不详,今年二十二岁,仅比我年长两岁,比夏树表哥还小一岁。施如男是地道的济南人,今年二十七了。
大概接近中午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呦,还是诺基亚!”施如男小声说道。我没理他,掏出手机,是爸爸。
“儿子,咋样了,有什么不适么?到站了没?”
“爸,这才几个小时,哪有那么快到站?”
“哦,有事可要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我很好,没事儿就别浪费您的话费啦!”说完我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哒呤哒呤~”紧接着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哎呀,不是说了没事别再打电话了么?”
“怎么,我好心给你打电话,你居然这么说人家?”汤茶脆铃般的声音传来。
“呀,阿茶?!我以为又是老爸呢。”我向手机里歉意地解释着。我还真是遇见姑娘忘了爹。
“好吧好吧,我原谅你,你在哪了?好吵。”汤茶说道。
“火车上,去落赤村。”
“什么?去度假了!也不捎上我!”
“我是去看望我姨妈。”
“唉,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怎么办?”
“啊,嘻嘻……”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笑什么?以为我真想你呀?美死你啊!”阿茶调皮地说道。
就在这时,有两个女乘务员推着便利推车进入了车厢。“面包!泡面!盒饭!饮料!有乘客需要么?”
这声音似乎让我想起了什么,我抬头望时,推车已经经过我的面前,同时我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乘务员的面孔——尽管有几年没见了,但我不可能忘记自己那青涩的年华里可爱的主角,仁晓雅!
推车已经向另一节车厢走去。我正要喊出仁晓雅的名字,突然想到自己还在与汤茶通话,又连忙把手机举到耳边。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一会说人家一会又沉默,不想理我就算了!”电话里传来阿茶的抱怨。
“别……别,我只是刚……刚才看到了一个熟人,没有不理你啊。”我心想她真的生气了。
“熟人?谁啊?”
“啊……唉,算了。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我想谈点别的,“对了,阿茶你假期有什么打算么?”
“嘀~嘀~”阿茶已经挂断了电话。我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旁边的刘红利转过头来:“你女朋友么?”
“不,是我同学。”我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刘红利也笑了,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由于我们所在的车厢比较靠后,没多久便利推车又返了回来,由后门进入车厢。这次我要了一杯泡面,在另一个乘务员给我找钱的片刻,我向旁边的仁晓雅喊出了她的名字。
“孙……孙龟智!”仁晓雅的惊诧停顿了半秒后转变成客套性的微笑。
“你在这儿工作?”我问。
她正要开口说话,就被那刚找回我零钱的乘务员打住了:“小雅,这是工作时间!”
小雅向我歉意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她们推着推车离开了,我的心里若有所失。刘红利又转过了头,我好象猜出了他要问什么,直接说到:“刚才那女孩是我初中同学,曾经是我暗恋的对象。”
“这样啊,看来你还挺有桃花运嘛。”红利边说边扬了杨那一头潇洒的七寸长发。
“哪有啊,她对我可是比较冷淡。”我有点失望地说,同时把调料挤进面杯内。“中午了,你们不吃饭?”我顺便问了一句,就起身去车厢末尾处接热水了。
看着水流伴随着腾腾热气从水管里倾泻而出,我感到了疲惫。这时施如男端着两碗泡面跟了上来:“老弟,干嘛这么快,也不等我!”
“我饿了嘛。咦,你的面何时买的?”我心不在焉地问着。
“嗨,是自己捎的!在车上买多贵啊。”
我的杯碗内已盛满了水,转身离开时,不小心撞到了施如男,此时他的一只碗已放在水管下,而另一只碗还在左手上,里面的面饼差点掉出来。我还未来得及道歉,施如男已经笑着说:“没事儿!”笑容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时而闲聊,时而看看窗外。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模糊,我越来越感到列车几乎是在飞逝,速度快得惊人。
这样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大约是晚饭过后,我进厕所刚小便完,突然想起了爸妈,准备掏出手机给他们打个电话,一摸裤兜,手机没了!
看见我又气又恼地从厕所回来,红利连忙问我怎么了,我哭哭啼啼地告诉他手机没了,那可是老妈刚给我买的新手机。
“手机没了?会不会丢在厕所了?”红利说。
“对,有可能。”我又急匆匆地赶到厕所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当我又一次朝座位走来时,看到刘红利和施如男正在争执着什么。他们见我来了,立刻停下了说话。我坐回座位,大家都没有再说话。这种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着,我感到既倒霉又无聊,于是起身想去其他车厢走走——我发现不知何时个个车厢链接处的门已经全部打开,一眼望去,悠长的火车内部没有尽头,吸引着你向前走去。
“哎,你去哪儿,龟智?可别乱走!”红利开口了。
“我想去散散步。”于是跑开了。我向前跑进一节车厢,接着又往前迈进另一节车厢,其实我很期待着再次遇到仁晓雅。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两旁乘客投来的诧异的目光。
但我越跑越觉得奇怪。本来我们那节车厢里的乘客已经不多,可是我发现越往前乘客越少,而且灯光也愈来愈暗。我渐渐放慢了脚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着,似乎是有一种魔力在催我向前去接近某一个真相……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走进第几节车厢了,只感到眼前无比昏暗,顶棚上仅仅悬挂着一只老式的油灯。这节车厢里已经没有乘客了——哦,还有一个——那是一个老妪姿态的背影,她正静静地端坐在车厢最前端的座椅上。我慢慢走进她,当我接近她的侧面时,发现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她有所觉察地缓缓地看向了我——啊,她的脸上居然还蒙着一层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两只目光僵滯的眼睛,往下看去,她手上的婴儿竟然也蒙着面纱!幽暗中,我感到了一丝恐怖。
背脊发凉,突然一只大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惊了。“走,我们回去吧……”红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头,终于舒了一口气。“我不放心,于是就跟来了。”红利说。往回走的路上,我问红利有没有没感到奇怪。红利耸了耸肩,表示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当坐回座位上时,我依然心有余悸,浮想联翩,如果当时一直走下去,那会不会看到开车的司机是一具惨白的骷髅?
已经是晚上了。我看到对座的施如男已经打起了盹,旁边的红利还在面对窗外想着心事,那幽暗的车窗上,除了车内的映影,一片茫茫。原来这次旅程竟是如此的漫长!
夜色渐深了,我也随之渐渐睡去。
千万种映像在暗蓝的世界里涌动,接近,又消逝……在梦里,我穿越了时空,穿越了生生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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