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很早就觉得自己是有音乐天赋的。
小时候,我妈教我唱《红灯记》,两遍下来,“我家的表叔”已经数得清清爽爽。
她当时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学唱歌比学数学快。”
看着老妈和颜悦色的脸,我心里很高兴。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的赞扬呢?
于是就喜欢上了唱歌。
小学里,我和班里另一位女同学被公认比较会唱歌。
那时候电视里放《西游记》,有一集《天竺收玉兔》的插曲《天竺少女》特别好听,我很快就学会了。
一次课间不知谁起了头,一群同学围住我,让我唱给她们听。
我说:“你们围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呼啦”一下顿时散开。
于是我吸了一口气就开始唱:“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
唱完,收下32个赞。一转头,旁边那位唱歌不错的女同学斜眼看着我说:“歌词错了。”
歌词错了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不会这么受欢迎。嘿嘿,我暗自得意。
2
学校有了了兴趣班,老师让我们自己选。
我的语文老师建议我认真考虑。她认为我的作文写得很不错,完全应该上她的作文兴趣班。
我一想到同学们脸上的喜爱和欢迎,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音乐的。”
老师摇摇头,为我的不求上进而无奈。
那天,正上音乐课。
女老师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很美丽。
大约是光线的问题,有个男生对长裙发生了兴趣,确切地说,是对长裙里隐约可见的什么有了兴趣。
男生们窃窃私语,分贝传到正在弹琴的老师耳朵里。
课堂虽然比不上卡耐基音乐厅,但是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的。
老师走到正放肆说话的那个男生跟前,严厉地斥责他。
那男生,他居然劈面给了老师一记响亮的耳光。当时,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老师悲愤交加,冲出了教室,留下面面相觑的我们。
虽然后来男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老师赔礼道歉,但却落得“从此音乐老师是路人”的下场。
最终,这位唯一的音乐老师连兴趣班的门都不肯踏进。
我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的音乐梦随之终结。
3
上了中学,喜欢周日去新华书店买书。
那天,《春秋列国志》,看到四个版本,比较着哪个经济又美观。
耳边忽然飘来一阵乐音。细听时,不知是什么乐器勾弹,又像是丝弦刮擦,时明时暗的声响在整个楼层飘荡。令原本有些纷乱的心绪静了很多,紧接着就有了神往。
循声而去,原来是隔壁音像区正在播放CD。
柜台里坐着个年青小伙,看见我走过来,忙起身招呼。
我问他:“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小伙告诉我,这张专辑叫做《湖》,演奏它的乐器,是古琴。
我还是个学生,囊中羞涩。
我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记住了它给我的那种明暗相间,丝丝缕缕连绵不断的幽静之美。我的唱歌断送在兴趣班,可我的音乐梦原来从未消失,在《湖》的召唤中,我的天赋轻轻醒来,它在一首古琴曲静静的环绕中有了心灵的触动。
我感到自己灵魂在这样的优美中变得优美,在竹影暗香的意境中,我享受着自己跟音乐的交流,那是一种只属于我,只属于感觉,只属于少女微妙情怀的交流。
4
我有工资了,街上流行随身听,我买回来的磁带摆满三个抽屉。
它们中有流行歌曲,有新世纪音乐,有英文经典,有民乐经典。我听李娜的《嫂子颂》,听雅尼的卫城音乐会,听《Iswear》的各种版本,听龚一的《潇湘水云》。
张维良、宋景濂的箫,俞逊发、赵松庭的笛……
因为喜欢,所以后来就去学了笛。
我那时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是《中国古代十大名曲》中的《夕阳箫鼓》,意境源自唐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悠扬婉转又气势磅礴。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共感觉”,就是一种感觉导致另一种感觉的感官混合。比如听觉可以诱发视觉或味觉等。
我在听《夕阳箫鼓》的时候,被曲子所感染,眼前出现了一幅“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景象。
音乐居然开发了我的“共感觉”
据说,芸芸众生中,两万五千人里才会有一个这样的人。会孤独,因为极少有同类。
我认为这的确是天赋。
5
又过了几年,CD音响已经很普遍。
一天,我和小伙伴去红梅市场淘CD——那儿的CD种类又多又便宜。
一张光碟3.5元,我每次都要买十来张。家里已经有了HIFI音响,光碟也已数不胜数,但我依然乐此不疲。
那里每个人都低着头在翻看手中的CD。
正挑着,忽然一个名字跃入眼帘——竟然是《湖》!
这离我当年说要买下它已经隔了整整十年,其实我大约也已经忘记了。
《湖》夹在一堆CD里跟我回家,我心中有种还了愿般的欣喜。
没想到啊没想到,整张专辑放完,居然完全不是当年的感觉。
完全不是。
十年之约就这样草草收场,果然昨日之日不可留。
后来想想,这也许就是成长的力量。成长是收获,我有了买碟片的钱,有了听音乐的时间,有了对各种乐曲的鉴赏力,有了不断增加的觉悟和体会。可是《湖》提醒我,成长也是失去,失去娇嫩敏感,失去年轻脆弱,失去那些美好而转瞬即逝的葱茏岁月。
6
上周日,朋友那举办了一场真人图书馆。这位“真人”,是位古琴名家,颜值才华双高。
“真人”演奏了《广陵散》、《酒狂》等曲,引来一众女粉丝爱慕的眼神。
爱慕者未必真懂他的音乐,音乐只是接触的契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音乐只是一种生活的调剂,犹如午夜的收音机中传来的那首歌,有了它,不单调,没有它,显清静。
可以借它释放自己,可以借它舒缓心情,可以借它咏志抒怀,可以借它提升心性。
我还记得,我和先生在大剧院听音乐会,我为音乐而感慨,他因不解而瞌睡。先生曾饱受失眠之苦,这一场酣睡,可说也是另一种疗愈。
那三抽屉的磁带,房子拆迁时一起扔了,因为无法长期保存。
之后我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夕阳箫鼓》版本。
《湖》仍然在我抽屉里蒙尘。
时间弄人,有些东西来来去去不是遗憾是经历。
前不久,遇到那个打老师耳光的男同学。虽然年代久远,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在我的记忆中太有辨识度。
寒暄了几句从此再无来往。他不知道他当年的行为毁了我音乐的萌芽,只希望如今的他不再鲁莽。
我现在又有了“beats”耳机,可以随意下载播放音乐。音乐兴趣班也不再关心兴趣。
都说音乐能陶冶性情,其实有没有天赋已经不再重要,音乐开辟的,是另一种感受生活的途径。
如果生活是瓜,音乐就是藤。自下而上,音乐串起回忆。即使你已经长大,总有些东西无法忘怀。
它可能是音乐,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的成长里,有音乐相随。
你听或不听,音乐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可它那么好,像穿堂风吹过夏天的皮肤,凉丝丝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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