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个妈

我想有个妈

01.梦想

上幼儿园的时候，李老师让小朋友们围成一个圆圈，轮流站在中间讲自己的梦想。所有的小朋友都有梦想，就我没有，咬着嘴唇不说话。

上小学的时候，张老师让全班同学一个一个站在讲台上讲自己的梦想。所有的同学都有梦想，就我没有，斜着眼睛看着张老师。

上初中的时候，王老师让全班同学把自己的梦想写进作文。我什么也没写，王老师大怒，让我背上书包滚蛋，我就再也没去过学校。

其实，我有梦想，一直都有。

02.父母的爱情

我爸爱我妈！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我妈也爱我爸！我爸一辈子都这么说。

我爸我妈属于自由恋爱，他们恋爱那会自由恋爱的春风已经吹满神州大地，但在我们村却是爆炸性的新闻。

我爸是去省城打工的时候认识我妈的。

先说我爸，我爸没文化，属于智商不高但情商高的那种。我爸随我爷爷去了一趟县城，在饭店吃了一次饭，回家后就死活嚷嚷着要去当个厨子，学门手艺。用我爸的话说就是“大勺一掌，黄金万两”。我爷爷想:“这小子，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有眼光”，就让去了。

再说我妈，我妈有文化，不光有文化，还有颜值有财气。当年的我妈，是名牌大学的在校生，省上都挂了名的高材生。我妈的爸爸，是省城同心阁的大老板，三层的酒楼全是他的，光厨子就有二三十个，在当时可谓富甲一方。

我爸我妈详细谈恋爱的经过我不太清楚，但十里八乡的男人们谈起我爸年轻那会的事都兴奋不已，争着抢着去议论，眼睛里放着淫邪的光。

我妈当时放暑假在酒楼帮他爸打理生意，我爸是去学手艺的小厨子，整天杀鱼摘菜。我爸每天抱着菜和鱼往后堂走的时候总能看到收银台上坐着个如花似玉的我妈，我妈也总能看到黑不溜秋的我爸抱着菜和鱼吃力的往后堂挪。一来二去，他们居然眉目传情，彼此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们说，我爸是在酒楼放菜的库房把我妈睡了，这是这些男人们最爱讨论的。他们还能说出许多具体的细节，说的人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溅，听的人兴高采烈面色潮红，就连傻子有福都听的津津有味，不停的搓手。不过我爸睡我妈这事每次的版本都不一样，不知道哪次是真哪次是假。

但是，有了我，是真的。

我妈发现有我的时候已经6个月了，她不敢和他爸说，就去找我爸。我爸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知道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爸给我妈说:

“我们私奔吧”。

我妈就跟着我爸跑到了乡下。

03.骗子，孽种

我们家一贫如洗，真的。

我妈在路上的时候还满心欢喜，她看着满眼的绿色居然伸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大喊了一声我爸的名字，吸了一口气又大喊了一声“我爱你”。我爸的名字和这三个字久久地在田野里回荡，在我爸的心里回荡了一辈子。

我妈刚到我家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我们家背靠大山，树枝扎成的篱笆院里，三间破瓦房前种满了菊花。菊花是等着熟透了晾干喝茶用的。我妈采了一朵菊花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忽然诗性大发深情并茂的背诵起陶渊明的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时太阳西沉，余晖撒在她青春的脸上，有种青春无敌的光芒。我想，她一定很美！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妈就有点后悔了。

天一黑就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了，我妈说: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连个电都没有”。

我爸赶紧点着了蜡烛，房子里有了些许的光亮。我爸对我妈说:

“享受一下烛光之夜吧。”

我妈笑了，过了会又说:

“这炕也太硬了吧，有个席梦思多好。”

我爸说:

“席梦思有我舒服吗？你睡在我身上。”说着就朝我妈凑了过去。

我妈推开我爸说:

“都6个月了，要点脸。”

他们就睡了。

后来他们就吵架，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妈总是给我爸找茬，可我爸不管对错从来不还嘴，我妈骂着骂着也就不骂了，他觉着没意思，不光生活没意思，未来也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我妈委屈，后悔，可她回不去了。她的学业没了，名声没了，父母的宠爱没了，更重要的是她的脸皮也没了。

于是她哭，没日没夜的哭。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走在堂屋的地上能把人绊倒；眼泪还在她的心里滑落，滴在我的脸上，腐蚀了我的眼睛，所以一出生我就高度近视，不得不戴着眼镜看这个世界。

我出生了，我伸展着胳膊蹬着小腿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用啼哭向全世界呐喊着一个生命的到来。

可是我在我妈温柔的襁褓里只幸福的呆了27天，连一年里最短的一个月都没有。

夜黑风高的一个夜晚，我们家门外来了三辆黑色的桑塔纳，从车上下来一群人冲进了我家，他们头大脖子粗，不是经理就是伙夫。对的，他们都是厨子，站在我妈跟前的是我外公，他是经理。

外公说:

“孩子，跟我走，看看你过的什么日子”，豆大的眼泪从他胖胖的脸上滑落，把堂屋的地又砸出了一个一个的小坑。

我妈说:

“我走了孩子就没爸了。”

外公朝跪在地上的我爸扇了一巴掌，骂了一句:

“骗子，狗日的，就不是人。”

我爸的鼻血流出来了，他开始朝自己的脸扇巴掌，边扇边说: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外公又说:

“孩子，听我的话，把孩子也留下，你的路还很长，把这个孽种留给他。”

我妈哭着，把我抱的更紧了。我爸也开始在地上给我外公磕头，头像捣蒜一样。

外公还是硬生生的把我妈和我分开了。他们架着我妈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和院子外面站满了人，他们举着火把，拿着棍棒，扛着铁锹钉耙，把汽车和院子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是村里的乡亲，是我爷爷叫来的。

外公和我妈还是走了，头大脖子粗的那群人也走了，开着黑色桑塔纳绝尘而去。是我爸让乡亲们开出一条道，让他们走的。我爸对我妈说:

“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

04.我的梦想

我妈走了，我爸也走了。我爸伤心的悲痛欲绝，他也根本就不会照顾我，不会喂我，如果我在他手里，早就没命了。

我爷爷让我爸到外面去打工挣钱，走的时候，对我爸说:

“娃啊，出去好好挣钱，不要想不开，娃娃我给你喂着，你再找一个媳妇回来踏实过日子。”

我爸走了，在爷爷身上我得到了父爱。

我妈走了，没了母爱。

哦，不对，那时候我还是有母爱的——家里的那只白山羊，她给了我母爱，她用她的乳汁哺育了我。

开始懂事的时候我就有了梦想，我想有个妈，哪怕不是亲妈也行，至少，她不是一只山羊。

我的梦想不是没有给人说过，我给邻居小花说过。她说她的梦想是当老师，问我的梦想是什么。我说，我的梦想是有个妈。小花听了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你这也叫梦想呀？她妈也在边上捂着肚子笑。

从此，我再也没有告诉过别人我的梦想，但是梦想我有。

05.梦想实现了，我要远走高飞了

我长大了，是我爷爷一手带大的。但我爷爷也走了，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走的时候，爷爷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娃啊，要好好活呢，还要想开，怎么活都是一生”。

我不知道爷爷到底要说什么，他到底是要让我好好活呢，还是要让我想开点随便活。但他走了，躺在那里没了声息，下巴上的胡子全都白了，我又想起了那头白山羊。

出殡的时候，我爸来了，他已经头发花白，神志不清，感觉比死去的爷爷还老。

我对我爸说:

“爸，我想出去找我妈。”

我爸的眼睛里放出了奇异的光彩，这种光彩足已照亮世界上所有黑暗的角落。我爸说:

“好，好，找找也好，你不要怪她。”说完就走了，没有送爷爷最后一程让他入土为安，但是大家都不怪他，他是个疯子。

我找到了外公，他也老了，看样子也活不了几年了。

我说:“我是你外孙。”

他说:“什么？你是我外公？”用一只手搭在耳朵上听。

后来他听明白了，仔细的看了我很久，他说:

“不像，不像。”

我知道我长的丑，既没有遗传我爸俊俏的脸，也没有遗传我妈精致的五官，我像一只外太空的生物体，小豆子大的眼睛外一副方正的近视眼镜架在大蒜鼻子上，上下嘴唇都往外翻着，像是要把天吹破了似的。

但他还是告诉了我妈的联系方式。

我打电话给我妈的时候，我妈听说是我就哭了，嚎啕大哭，我也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是因为高兴还是为了什么。

我去找她了，她去了很偏远的一个城市，虽然她有自己的家庭，但她说:

“你来吧，你永远是我儿子。”

在火车站，我和我妈抱在一起又痛哭了一场，我没有提起我爸，我怕她伤心；但是她也没问我爸，我怀疑她知道我爸的情况。

我找到我妈了，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我妈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她的日子过得也很拮据，但她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哪怕是无理的也好。

我想学吉他，虽然我对乐谱屁都不懂，但她还是给我买了一千多块钱的吉他，给我报了一节课一百多的班让我去学。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去做，我应该是在撒娇，是在寻求一份遗失了许多年的母爱，是在寻找一种被呵护被宠爱的感觉。不然我怎么看到班里很小的孩子在和我一起学吉他我会有一种变态的窃喜。

可是，我还是不会弹吉他。有一天，我妈的女儿对我说:

“哥哥，你弹首歌我们听吧！”

我说:“我不会弹。”

我妈说:“哥哥还在学，等哥哥学会了弹给妹妹听好不好？”

我妈的女儿说:“不好，哥哥都学了那么久了都不会，根本就是浪费钱，妈妈给哥哥买吉他，我们肉都舍不得吃。”

我妈不让她说，她跑过来一把把我推翻了，吉他在地上摔断了弦，她也仰面朝天的翻了。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我眼睁睁的看到我妈跑到她女儿身边把她扶了起来，还一个劲的问她摔坏了没有。

我躺在地上眼泪又出来了，我问我妈:

“为什么不来扶我？”

我妈说:“你都21岁了，你长大了，妹妹才4岁，妹妹还小。”

……

我走了，远走高飞，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我对我妈说:

“你还是我妈，我还是你儿子。”

我妈站在那里哭，我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