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放过你

一、
苏可刚到杂志社，就被主编召去开会。

会议的主题，是商议下个月七夕专刊的写作方案。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一通，主编拍板决定，用三个问题串联文章。

第一个问题，你们最难忘的纪念日，是哪一天？

初见那天？在一起那天？还是，TA的生日？或是，情人节？
会议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苏可没说话，陷入了沉思。

对于苏可来说，她和杜墨非最难忘的纪念日，是分手那天。

那天，她在与杜墨非失联十五天后，终于打通了他的手机。

她扯着嗓子大喊，你在哪？

电话那头，杜墨非迟疑了一会儿，说：

火车上。我快到学校了。对不起，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山里信号不好，今天早上才收到你的信息。对不起，小可。

苏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十五天是怎么度过的。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每天给他打无数个电话，听到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她给他发微信、短信，去他的空间留言，他都不回。

他离开学校的时候是半夜，没给她打电话，只发了一条信息：

小可，我家里有点急事，我回去一趟，别担心。

这一走就是十五天，音信全无。

苏可哭了很久，杜墨非握着手机耐心听着，一声不吭。

苏可嗓子哑了，有气无力地问，火车几点到？我去接你。

又是一阵沉默。杜墨非也哑着嗓子说：

不用了，你好好待在学校，我回来就去找你。

苏可真应该听他的话，好好在学校待着。

可是，她偏偏去查了列车时刻表。

从他的家乡到B市，最近一班车的到达时间是，下午四点半。

苏可四点就到了火车站。

她在出站口等他，手心发冷，心里越发焦灼不安。

因为她一直记着，杜墨非突然消失后，有一个人也不见了，她叫李静，是杜墨非的老乡，和，前女友。

苏可问了李静宿舍的同学，她们说，李静的妈妈打电话让她回家一趟，好像是要帮什么人的忙。

苏可更慌了。李静的家，和杜墨非的家，就在一个村。

当天晚上，杜墨非陪苏可绕着球场，走了一圈又一圈。

苏可红着眼睛，他们没有拉手。

杜墨非告诉苏可，他妈妈去世了，村里能帮忙的人家都去帮忙了，所以李静的妈妈也叫了她回去。

就这么多？

苏可苦笑。

她分明记得，今天下午，当她看到杜墨非和李静双双出现在出站口时，杜墨非脸上尴尬的表情。

她还记得，李静对杜墨非说，你要保重，我答应过阿姨要照顾你的。

苏可心想，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吗？

他们绕着球场，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偌大的球场，只剩下他们俩。

走着走着，苏可心里的疑惑，一个个解开了。

杜墨非不喜欢和她一起上自习，也很少陪她出去逛街。有好几次，苏可都买好了电影票，杜墨非却总是说太忙，搞得苏可只能拉上舍友去电影院。

她一直以为他真的忙，没想到，忙，只是他拙劣的借口。

那天晚上月亮好大，他们的影子被扯得老长。

杜墨非停下步子，两只手抓住苏可的肩膀，半天才开口：

小可，我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的。

他抱了一下她。

没有人说分手，但是苏可知道，这就是分手了。

那一年，他们大四。

后来，苏可听说杜墨非去了他的家乡所在的C市。

而苏可，留在了B市，进了一家报社。

二、

主编清清嗓子，说道：

好吧，我们现在讨论第二个问题，你用过或见过哪些特别的告白方式？

苏可心里抽了一下，她想起杜墨非对她的告白。

一点，一点，都不浪漫。

倒是挺特别。

大三下学期，全班同学在校外的小饭馆聚餐。

难得人齐，男生们要了六箱青岛，一人一瓶，对瓶吹。

杜墨非已经喝了整整两瓶，现在正拎着第三瓶灌自己。

苏可看得出来，他今天不正常。

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听说，他和李静分手了，就在上个星期。

李静是大二的学妹，苏可对她并不熟悉，但是苏可很清楚，她是杜墨非的老乡，也是他的高中同学，上学期，他们走到了一起。

当时好多同学都说，这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苏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喜欢杜墨非，从大一入学就喜欢。

大一的时候，苏可在好多门课上都见到一个男生，他的脸棱角分明，浓眉深目，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瘦高个子，穿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放在人堆里一点也不扎眼，但苏可就是深深地被吸引了。

后来她知道，他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名叫杜墨非。

他平时不爱说话，说话时总是言简意赅逻辑严谨，有那么一点酷。

他爱用钢笔写字，字如其人，凌厉大气、沉稳严谨。

他喜欢晚上九点去球场跑步。

这些，都是苏可观察发现的。

苏可还发现，杜墨非家境不好，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

她好想帮帮他，又无从帮起。

对面桌上的杜墨非，已经喝干了第三瓶啤酒。

他一声不吭，红着眼睛发愣。

旁边的男生拍拍他的肩膀：

喂，兄弟，不就是分手吗，至于搞成这样吗？你放不下她，就去追回来呗！

另一个男生也跟着帮腔：

就是，你这个臭脾气，不冷不热的，哪个妞不被你气死？哥给你说啊，你现在就去找她表白，保准她对你死心塌地！

杜墨非一捶桌子，刷的一下站起来。

苏可吓了一跳，只见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这桌，不对，好像就是看着自己！

苏可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他走过来了，直接走到苏可面前。

苏可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他开口说道：

苏可，做我女朋友，好吗？

苏可的脸轰的一下就烧红了，周围的同学都开始起哄。

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和李静分手，找自己填补空缺吗？不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苏可正在犹豫不决，只听杜墨非又说了一次：

苏可，做我女朋友，好吗？

苏可彻底沦陷了！这个场景，她幻想过千千万万次啊！

她心一横，管他呢，反正我喜欢他，就算他现在是拿我填补空缺，以后也会被感动的。

苏可点点头，小声回答：

好。

全班欢呼！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三、

窗外阳光耀眼，苏可闭上了眼睛。

会议室里，不知谁把空调打开了，周围的空气凉了下来，苏可的脑袋也渐渐冷静下来。

主编又发话了：第三个问题，TA送给你最特别的礼物，是什么？

有人大声说，鲜花！

大家笑了起来，送花多俗啊。

苏可也笑了。她笑这俗气的鲜花，杜墨非也一次没送过呢。

又有人说，戒指。

苏可便想，杜墨非那个穷小子，哪有钱买戒指？每次逛街都是自己抢着买单。

苏可缓缓睁开眼，看着落地窗外哗啦啦的雨，有些烦躁。

她真后悔，今天是周六，干嘛非要出门，还非得走这条街。

和杜墨非分手以后，她已经一年多没来过这间咖啡馆了，今天要不是下雨，她也会像以前那样匆匆走过。

她怕勾起回忆。

过去，她常拽着杜墨非来这儿喝咖啡，买单的时候，她会豪爽地掏出钱包，而这时，杜墨非的脸色总是很难看。

这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真皮座位，复古吊灯，空气里飘着慵懒的英伦小调，他们常坐的那个座位，现在坐着一对中年夫妻。

苏可叹口气，曾经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雨下个不停，苏可百无聊赖，顺手拿起架子上的留言本，翻看起来。

都是些表白呀，到此一游啊，没什么意思。

突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字迹：凌厉大气，沉稳严谨，用的还是钢笔。

苏可心里一紧，一看署名，是一个“非”字。

苏可差点叫出声来。

她定了定神，逐字逐句看下去。

小可，我正坐在我们常坐的座位上，很想你。

明天我就要走了，去C市。接下来的几年，我要努力工作，努力赚钱，争取早日还完贷款，再把我爸接到城里。

当然，你不会知道这些，因为你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你误会我和李静，但这不怪你，怪我。

有些事我一直没说出口。

我和李静是一个村的，也是高中同学。高中时，她就说喜欢我，但我从没留心，只当她是邻家的小妹妹。

上了大学以后，我发现自己有了喜欢的人，那就是你。

第一次见你，是在新生报到处。你穿着一件粉色的T恤，扎着马尾辫，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你爸要替你排队办入学手续，你硬是不干，非要自己来，后来我看见，连行李都是你自己搬的。

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你。

我最喜欢看你歪着脑袋认真听讲的样子，为了能常常见到你，我托人打听你都选了哪些课，然后也选那些课程。

但是，我越喜欢你，就越痛苦。

因为我自卑，我配不上你。

你知道，我家在山沟里，很穷，而你是B市人，富养的小公主，这一点从你身上穿的、戴的，就能看出来。我要怎样努力，才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

我骂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后来，李静也考入我们学校，当我再看见她，竟然发现她和你有点像。

她皮肤很白，像你。她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歪着脑袋，也像你。

这些，我以前从来没发现。

我妈也很喜欢她，所以当她又说起，想和我在一起，我答应了。

我以为和她在一起，就会忘了你。

但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岂止是错，我简直是蠢。

我还是喜欢你，无可救药地喜欢你，而她，成了你的影子。

这当然对她不公平，所以我提了分手。

但是我妈一直以为她是我女朋友，所以病危的时候，我妈一定要见她，还嘱咐她以后要照顾好我。

没想到，你还是误会了。

回想聚餐那天，我鼓起勇气向你告白，本来做好了被拒的准备，而你竟然答应了。

我多快乐啊！当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和你恋爱之后，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你过惯了富足的生活，而我只是个穷小子。

我拼命地打工，想攒一些钱，给你买衣服，请你喝咖啡。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我妈病危的时候，我连一笔送她去医院的钱都拿不出来。后来我妈没了，还是乡亲们凑钱办的丧事。

我真没用！

我妈走了以后，我想了很久，我连自己家的事都管不了，又怎么能对你负责呢？我怎么可以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

小可，你知道吗？我想让你永远都无忧无虑，永远当个小公主。

现在，我在这里写下这些话，你也看不到了。就算你看到，我们也没可能了。

但是不写出来，我心里堵得慌。

小可，我衷心希望，不久以后你会遇到一个人，他像我一样爱你，却比我更有资格爱你，他会宠你、呵护你，给你踏踏实实的幸福。

唯有这样，我才能放心。

小可，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永远永远爱你。

但请你，一定一定要，忘记我。

永远地，忘记我。

杜墨非，你是个大傻瓜！

苏可冲口而出，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眼泪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泪眼朦胧中，她瞥了一眼留言的日期，正是去年七月，刚毕业的时候。

苏可再也忍不住了，她俯下身子，闷头大哭起来。

四、

一阵叮叮咚咚的钢琴曲响了起来，是苏可的手机铃声。

主编的讲话被打断，苏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看了看来电显示。

是老公打来的。

苏可接通了电话。

小可，今天是周末，下午早点回家。我买了小龙虾，晚上做给你吃。

苏可微笑起来。

小龙虾是她的最爱，大学时经常拉上舍友出去吃。现在一到上市季节，老公就会买很多，然后给她做各种口味的，吃得她都长肉了。

苏可柔声说：

好的，墨非。这会儿正开会呢，先不说了啊。

苏可放下手机，唇边还挂着笑。

她在想，如果不是看到墨非在咖啡馆的留言，她不会明白，错过他是多么可惜。那篇写了整整两页纸的留言，就是墨非送给自己最特别的礼物。

而如果，她没有果断辞去报社的工作，跑到C市来找他，现在的她，还不知是如何地孤单流浪，悔断肝肠。

主编问，大家觉得，我们这期专刊定什么主题好呢？

苏可大声说道：

绝不放过你，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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