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收到了一条分手短信。
别误会,我只有一个女朋友,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这已经是我们在一起一年中的第三次短信分手了,而且都是她提出来的。
当时我正在开会,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这条短信——“我们分手吧”,五个字,短小又简洁。我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无动于衷地关了手机。
这个怂包,还是改不了用短信说分手的习惯。没错,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对她分手方式的嘲讽,而并不是在意她要跟我分手这件事。不但不在意,我反而有一种“她居然这么爱我”的感觉,因为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们分手吧”就等同于“我想要你关心我,爱我”,“我觉得我爱你,胜过你爱我”。
等等,先别急着骂我,继续看下去你就会发现,并非完全是我狂妄自负才会有这种听起来想要挨揍的想法。
我跟她从高一同校到大学,大学毕业两年后才算是在一起。在这漫长的九年之中,她前后跟我表白了三次,都是以短信或者微信的形式。说是表白,其实也就是在聊天的过程中突如其来的加一句“我喜欢你”,就像是硬生生拼凑的两句毫无逻辑的话。
“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我喜欢你。”
她从来只说这一句,多一句都不说。不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也不需要我对她有什么回应。当然,我那时只觉得这是一个胆小又暗生情愫的姑娘,隔着屏幕把单相思演绎的醉生梦死。出于男人的责任感,或者说我内心深处居高临下的说教心态,我毅然决然的回绝了她的爱慕之意,并劝她好好学习,坚持梦想,日后一定能找到适合她的人。
一次回绝之后,出于好奇,我开始打听是哪个小姑娘这么有眼光。于是我在楼下文科班的教室里见到了她。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安排,夏日的傍晚,晚风习习,楼道里三两成群的人说说笑笑,楼道外茂盛而葱郁的香樟树,附和着蝉鸣,随风轻轻摆动。在放学铃声响过的一分钟之后,我穿着淡淡香草味的白色球衣,胳膊里挽着篮球,绕过人群,径直走向他们班。她果然还没走,我很自然的走进去,走到我朋友身边,故意放大了声音说“小K,收拾收拾打球去。”,说这话的时候,我眼神往她那瞟了瞟,她坐在我朋友的斜后面,一直低着头整理笔记,听到我的声音后,她突然停下手中的笔,大概隔了两秒钟,她才抬起头看向我。清澈的眼神里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恐惧,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又躲闪到一旁。
经常听人家说,四目相对,先躲开的那个人爱的更多,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在我和她身上是得到验证的。
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的,我第一次见她就这么觉得,不是那种惊艳的美,而是一种温和的初恋脸,事实上,她也确实是我的初恋。我最喜欢她白皙的皮肤了,饱满又有色泽,脸上没有一颗痘,我喜欢捧着她的脸亲,有一次亲完之后,她的右脸突然冒了一颗小痘痘,所以她总是说跟我在一起之后,她的青春期才真正的开始。
至从那次有计划的安排之后,我就隔三差五的梦见她,在梦里依然是那个教室,她依然安静的低头做事,只是我却变成了不断发出噪音想要引起她注意的目的男,让我生气的是她居然头都不抬。虽然是个梦,却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我尝试着解释这种梦境,我这种“声诱”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喜欢她自然不可能,不喜欢她又为什么会梦见她呢?我翻来覆去,苦恼懊悔,悔不该挖坑给她跳,结果自己掉坑里去了。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原因是她喜欢我。人一般在两种情况下会格外注意自己的行为,甚至想引起对方的注意。一种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一种是面对喜欢自己的人。
想通之后,我果然就没再梦见过她。
高三的时候,我们学校转来一个女神,叫盛宁,她肤白貌美大长腿,差不多全校的男生都喜欢她,我也免不了俗,从见她第一眼,我就发誓一定要追到她。死皮赖脸,装酷耍帅,欲擒故纵,各种套路手段用尽,她居然跟一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在一起了。我为此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后来也想开了,毕竟我不可能是每一个故事的男主角。
如果你了解我,你就会发现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我看上了一件衣服,你再带我去看其他的衣服,我眼里看到的、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上一件衣服而已。所以,我先喜欢了盛宁,盛宁就是最好的。
所以,我拒绝了夏芫第二次,第三次。
夏芫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夏芫给我发了一条分手短信。“我们分手吧”,我仔细端详着这句话,好像跟之前的分手短信不一样,少了点什么。
我努力摆脱直男思维的限制,以前她总是列出我一大堆的毛病之后才加一句不如分手吧。
不如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前者带有选择意味,含有挽留余地,后者简洁干脆。我开始有点慌了,发微信过去,果然跳出红色的感叹号,“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她的好友。请先...”打她手机也是关机,回到家,她的行李也全都不见了。
“干嘛每次都这么幼稚!”我心里又气又急,只想赶快找到她。
初冬的天黑的比较早,我套上大衣,沿着这个小县城的每一条道路寻找,从最近的小区开始,脚掌落地的每一步,都把我这个不懂爱情又有点小骄傲的人往回忆里拉扯。
那是2009年的夏天,我毕业了,坐在返乡的火车上,遇到了夏芫。她背着蓝色的大双肩包,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座位。“好巧啊”她冲我笑笑,脸颊绯红,说话的时候有一股酒味。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窗外是呼啸而过的远山和丛林。她塞着耳机侧头靠在玻璃窗上,可能是当时的气氛太容易让人感性化,我竟然忍不住的想要去偷看她。她闭着眼睛,大概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像个婴儿。在过一个长长的的隧道时,整节车厢都暗下来,黑暗里,我感觉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角。
“夏芫?”我试探性的问她。
“我...我有一点怕...怕黑。”她吱吱呜呜的,虽然看不清她的脸,我也能猜到她那窘迫的表情。
就这样,我们在黑暗中,她攥着我的衣角,小心翼翼,经过了一个两分钟的隧道,看到隧道外白光的那一刻,我几乎立刻就对她动心了。
株洲站的时候,上来两个留韩回来的小青年,一直跟夏芫天南海北的聊着,从韩国炸鸡到摄影艺术,我头一次发现她也是个挺能聊的人。后来聊到了斗地主,索性玩起来,我也加入了他们。从晚上九点一直打到凌晨两点,叫地主的时候才发现,夏芫拿着牌已经睡着了。我取下她手里的牌,让她靠着座位睡,又给她盖了个毯子。大家也都意兴阑珊,纷纷倒头睡去。
夏芫的脸庞在来来往往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我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突然她挥了挥手,嘴里叫着“妖怪”吓我一跳,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做梦在打妖怪呢,真是幼稚。幼稚的人连做梦都幼稚。
我望着夜幕下几颗寂寥的疏星,耳边是夏芫均匀的呼吸声,我的心里黏黏糊糊的。颠簸的火车沿着铁轨一路前行,心中的轨迹却在悄无声息中一点点改变。
在小县的汽车站门口,夏芫问我,“你以后准备去哪?”
“不知道,你呢?”我踢开了眼前的石子,反问她。
她笑了,两手一摊,眼睛弯成月牙。“好巧,我也不知道。”
“那就以后知道了再告诉彼此吧。”我说
“好啊”
事实上,我们谁也没有再告诉对方,两年内,一直没有联系。就好像,那辆火车把我们带去了不同的地方。
我留在了县城的一个辅导机构教数学,除了过年休十天假之外,全年无休。夏芫成了自由摄影师,她带着他的相机去过很多地方,这是我从她的朋友圈知道的。
从2010年的12月份开始,我妈就开始操心我的恋爱情况,私下里给我安排了好几次相亲。我越来越恐惧婚姻,跟一个不熟悉,甚至不爱的人过一辈子,我不能,也不愿将就。
2011年年末,是我最后一次相亲,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让人惊艳的女孩,一举一动都优雅迷人。可那时我的脑子里竟不知怎么回事,想的都是夏芫,想她在梦中打妖怪的样子,想她半夜睡觉哼哼的样子,想她在教室里躲我眼神的样子,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对方以为我在嘲笑她,站起来泼了我一脸的饮料。
我再也不相亲了,我开始联系夏芫,用微信或者邮件。
她大概看出了我的意图,问我为什么会选择她。
“选择”这个词是立刻就能让人站在情感的制高点的。我不是选择了你,而是,就是你了,本来就是你。
我一路狂奔着,记忆翻江倒海涌来。寒风阵阵,路上行人很少,只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在吆喝着。最后,我还是在我们小区门口的路灯下找到了她,她坐在行李箱上,手里捧着泡面正吃着。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她哇地一声,委屈地哭了出来,眼泪全落在了泡面里。
“你说我是不是特丢人,我本来都走到我父母家门口了,想想他们会劝我分手,我舍不得,就回来了。”她边哭边说,然后一股脑地把鼻涕全蹭在我的衣服上。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搂在怀里,说:“你还记得毕业那年我们坐的那辆火车吗?从那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知道跟我在一起,你一直都没有安全感。你怕我是出于父母相亲的逼迫,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你,你怕我心里还装着盛宁,你怕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不对等,其实,你根本不用怕这些,因为怕离开的,是我,是我怕你离开我。
她抓紧我的手臂,使劲地摇晃它的脑袋,“我不会离开你。”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最后一次相亲吗,其实那次的相亲对象是盛宁。”
她不可置信地望了望我,波光粼粼的眼睛里充满了雾气。
“别哭啦”我揉揉她的脑袋,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来两串冰糖葫芦。去年冬天她说过,路过冰糖葫芦的时候总忍不住想要买一串。于是我去年买了一个冬天的冰糖葫芦给她,后来被她说吃够了就没再买。
现在,她看见我掏出来的那两串冰糖葫芦,瞬间破涕为笑。眼睛弯成月牙,脸上还挂着泪痕,鲜艳的冰糖葫芦在初冬夜色里格外显眼。
人生如果有那么几刻,是觉得非眼前人不可了,就此停留一辈子也愿意。那么现在,就是我人生中的“几刻”之一。我想,我要买一辈子的糖葫芦来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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