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非打开门，没听到往常的厨房奏鸣曲，出奇得安静。
客厅桌子上，透明玻璃杯整齐地摆着茶盘里，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沙发平整得像从来没有人坐过。厨房里一切井然有序，洗得发白的抹布挂在菜盆架子上。
突然，眼前的一切失去了颜色，蓝格子的桌布、深色的家具、花色的被单......全都变成了白色，白得像被单下小晴的脸。
“小晴。”乔非来不及放下书包就快步跑过去。小晴睡得好沉，乔非有些懊悔不该喊她，她好久没睡这么沉了。小晴身子动了动，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无神的眼睛里有了光采。
“哥。”小晴的声音微弱但透着喜悦。
乔非轻轻握住她瘦干的手，像握着易碎的蝉翼。他想一辈子去温暖那双总也暖和不了的手。可不知怎么，小晴开始变小，越来越小，乔非感觉她的手像流沙一样怎么也握不住，眼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消失掉。“哥，救我。哥，不要丢下我.....”，耳朵充满小晴惊恐地喊声。
“啊。”
乔非大叫一声坐了起来，额头上排满大大的汗珠。他无力地靠在床头，擦擦额头的汗，等待狂跳的心平静下来。时钟显示3：30，初冬的黎明，黑得像怪兽深不见底的口。
乔非已没有睡意，来到跑步机前打开了开关。汗水洗刷着的身体，乔非感到很舒畅，运动总是能带走烦愁，让人愉悦。停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梢上的汗水顺着瘦削、俊朗的脸滴到隆起的胸大肌，再经过阶梯式的腹肌滑下去，完美。乔非收起挑剔的眼光，进了浴室。
查收邮件、浏览新闻、听财经，煮咖啡、烤面包、煎蛋，一切收拾妥当，7点半走出家门。
1.
第一天上班，总是令人期待又惴惴不安。能进入京城红圈所之一的坤达律师事务所，是多少法律人的梦想，梁靓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就像当初考大学，录取分数一直高企的政法大学，那年因报考人数出奇得少，降了录取线，她幸运地以高出2分的成绩被录取。
梁靓从小就梦想成为电视剧里那些飒爽英姿、威风凛凛的律政佳人，在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她就把进入坤达实习作为自己实现梦想的第一步。苍天不负有心人。
梁靓起了个大早，出发前又在镜子前照了一遍。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服套装，勾勒出身体完美的曲线，内衬黑色高领毛衫，外搭半长黑大衣，头发挽成发髻，整个形象透着职业和干练。Perfect，出发。
梁靓换上平底鞋，穿高跟鞋挤地铁可不是好主意。
公司在市中心CBD。面试那天，梁靓被大厦的豪气所震撼。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得大厅金碧辉煌，大块的瓷砖闪着光，暖色的光带妖娆地镶嵌在楼体里，电梯门亮得照得出人影。
8点10分到达公司楼下，9点上班，时间还早。梁靓拿出高跟鞋换下平底鞋，看周围没人便对着大厦镜子样的玻璃幕墙整整裤腿、拽拽大衣、捋捋头发。
正照得起劲，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侧头看到一张俊朗的脸。男子投过好奇的眼神，脚步不停地走过去，梁靓却呆呆地收不回眼神。
麻麻的、酥酥的，像是触电，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多巴胺瞬间的泉涌让梁靓心脏狂跳。等她神来，男子早已进了大厦。梁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整理了下情绪走了进去。
几部电梯已经开始繁忙地运行着，梁靓站在男子身后，刻意想避开他。就算是对他一见钟情，刚才被他看到那尴尬的一幕也让她无地自容。“叮”一部电梯到了，男子进去，梁靓本想等下一部，可被身后的人不容分说地推了进去。更让她尴尬的是，她后面站着的就是那个男子。梁靓僵着身体尽量不触碰到男子，可控制住不了自己嘭嘭的心跳声。
梁靓感觉自己的五触六感都张开触角去捕捉着男子的一呼一吸、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和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既兴奋又紧张。
“18楼，谢谢。”男子磁性的声音从梁靓头顶划过。他也在18楼，18楼整层都是坤达，难道他......还没容她多想，电梯停到了18楼。
梁靓正对着公司门禁犯难的时候，男子用胸卡开了锁，进去后扶着门，示意她进去，梁靓感激地连声说谢谢，男子礼貌地点点头，留给梁靓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那背影在梁靓眼里带上了光环。
原来自己的好运气还没用完，这次不但找到了好工作，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好姻缘，梁靓脑子开始天马行空。
“是梁靓吗？” 梁靓被从遐思中拽了回来。“哦，是的，我是。”人事部赵玉颖按照流程，让梁靓填表、复印证件、发胸卡、员工手册，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带着她去见帮带的老师。不管跟哪个律师，梁靓只有一个目的，好好工作，争取被公司留下来。
“带你的老师可厉害了，还是个......大帅哥。”赵玉颖边走边在梁靓耳边说，“不过，你可要机灵点，他很严格。”听她这么一说，梁靓本就紧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乔老师，这是梁靓，您的实习助理。” 那人抬起头，一张俊朗的脸。是他，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看到梁靓，男子显然也有些意外，但一会儿脸上又恢复了冷峻。
“你好，乔老师。”梁靓从嗓子眼里挤出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心里早已兴奋地开了花，老天对自己不薄！
“你带她找周琪琪吧。”乔老师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梁靓挺直腰背，尽量保持自己的步履不乱，她希望自己的姿态看起来能优雅一些，更希望乔老师能看得到。
周琪琪是乔老师的助理，马上要辞职，说是要回老家发展，她跟梁靓打了个招呼开始交接工作。她说话速度极快，像机关枪，梁靓有些招架不住。
“这个卷宗是两天后乔老师上庭要用的，现在还缺XX材料，你要去XX局跟XX科长，要一份XX。”
“这份报告是XX.....”
她不停地放着枪，想把那些“弹药”快速镶嵌到梁靓的脑袋里，可梁靓感觉自己的脑袋像风古不化的石头。
“周，周姐，我记一下，你说的这个......”
周琪琪眉头轻轻一皱，脸上露出了不耐烦。
第二天梁靓摸出些门道，所有事项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将近半笔记本，搞不懂的问题就利用午休和晚上的时间恶补。这些功夫都是在大学四年里修炼成的，虽然运气是存在的，但梁靓更愿意相信，运气是努力集聚到一定程度才会发生的，而且用一次就少一次。
为了能让周琪琪眉头再少皱一下、脸上少些不耐烦，她也下了功夫。她特意上代购网站买了一款女孩很推崇的化妆品给周琪琪，请她笑纳。周琪琪嘴上说不能收，可笑着就接纳了。这一小瓶可是花了梁靓将近300元，这个月的伙食费要打折扣了。
周琪琪跟梁靓热乎了很多，经常跟她八卦公司里的事。一次两人在茶水间，周琪琪神秘地对梁靓说，“我跟你说，乔老师这个人......”看着梁靓好奇的眼神，她似乎很受用，“我当时分配给乔老师时，那真是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他可是我们公司小姑娘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啊。”
“谁知干了没多久，就发现他是个严重的完美主义者，对人严苛到发指。我来之前他已经换了好几个助理了，没有一个跟他超过半年。要不是看在他是我男神的份上，我怎么也不可能忍他八个多月。”
“其实，回老家发展只是个借口。”周琪琪用小匙搅动着咖啡，“我去应聘的公司听说我是给乔非做助理，二话没说就让我来。说心里话，我还真应该感谢他对我的严格要求。再说了，如果他不是对工作那么认真负责，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做到合伙人。”
“他是公司合伙人？”梁靓嘴里的咖啡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在这个公司要做到这个位置至少需要十五年，他只用了八年。”周琪琪眼里满是爱慕和钦佩，“人家少年得志可不是没来由的。中国政法大学年年奖学金得主，在法律界那是响当当，多少律所想挖他。”
他有女朋友吗？他结婚了吗......这些八卦问题就在嘴边，可梁靓始终没问不出口。
2.
“周琪琪。”乔非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梁靓不知该怎么回他。
“周琪琪。”声音大了一些带着急躁，梁靓急忙起身跑了进去。
“老师，周琪琪已经离职了，我......”
“这份文件需要电子版，你马上打出来，我11点要用。”乔非打断梁靓的话，把厚厚的一摞文件递给她。
文件的空隙处写满需要改动的内容，字迹刚劲有力，人长得帅字写得也漂亮。梁靓正心旌荡漾一看时间9:30，时间紧迫。从文件的标号看得出这是一个月前的文件，原件是打印出来的，一定有电子版。
梁靓把周琪琪留在电脑里的文件夹找了一遍，没找到。于是拨周琪琪的电话，打了几遍都没人接。时间不等人。梁靓又从头到尾地找，可找了几遍还是没找到。这下梁靓慌了。这可是老师第一次给她安排工作，可不能出丑。她猛地想起，在大学时曾听同学说过有能把书写体转换为WORD的软件，那时有的同学写论文喜欢手写就是用这个方法来转换。
下载软件、转换文件、修改内容，一切结束还剩不到半个小时，赶快校对。
“梁靓。”乔非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正好11:00。
“老师，还有些没校对完。”梁靓急急地跑进去，实话实说。
乔非看了下腕表，两道剑眉扭到一起。
“这就是名校高材生的水准？”这比骂她还让她难受。
“还不快去。” 乔非低吼着。
坐在办公桌前，泪水一遍遍模糊了字迹，梁靓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是，再委屈也不能耽误工作。梁靓以最快的速度校对好文件，送进去的时候，使劲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她哭红的眼，然，他头都没抬一下。
梁靓憋了一天的委屈想找个人倾诉，她自认自己不缺朋友，可翻遍电话薄，她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人际关系就是那么微妙，明明大家在一起感觉很亲热，可又会对彼此有所保留，不想把自己真实的那一面TA展现。
她想起千寻。当初看到这个网名的时候，她很好奇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他告诉她在古代，八尺为一寻，千寻是指极长的意思。梁靓又问，他是想表达对什么有千寻，他不回答。
梁靓觉得喜欢网上聊天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想把自己变成其他人，另一种是想展露现实中真实自己的人。她是后者，她觉得千寻也是。在现实中带着面具生活太累，他们需要一个能展示真实自己的地方。
她和千寻很谈得来，他们是朋友，更像爱人。
周五晚上十点，千寻准时出现，他从没迟到过。
“真没想到，新上司竟然是个语言暴徒！” 梁靓迫不及待地说。
刚说完，想起他曾跟她定下的约法三章，1.不见面。2.不谈公事。3.不查户口。
“哭鼻子了？”他竟然没在意。
看到这句话，梁靓的眼泪开了闸。她也分不清是因为委屈，还是被人关心的感动。
“你可以辩证地看待你的老板。他对你严厉是对你有要求，是希望你能达到一个高度。”
千寻总能对一件事情全方位的去认知，他这么一说，梁靓真就不觉得乔非可恶了。
“况且在工作上认真是必须的。你现在刚开始工作，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要珍惜一个能随时指出你问题的人，他们能帮你快速地成长。”
“千寻，谢谢你。” 果然换一个角度来看，这真不是什么值得抱怨的事。梁靓发出一个亲亲的图片，他紧接着回了一个。
“千寻，你就从来没有愁事吗？”
“怎么会，是人都会有愁事。”
“那你怎么排解？”
“有你啊，哈哈。”
千寻吸引她的何止是他能理性地看待事情，他有礼貌、知识渊博、英语好得呱呱叫，而且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他是她的榜样，总带动着梁靓不断地去提升自己。
“我们爱吧。”
梁靓心中澎湃。这时他求欢的信号，梁靓从没想过一场精神上的爱爱能让如此她痴迷。他描绘下的肉体那么纯净，她想起了贝壳中出生婀娜的维纳斯，她想起了健美壮硕的大卫。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变成妖娆的牡丹，这一夜，她只为他一人绽放。
3.
“你进来一下。”电话里乔非的声音冷得掉渣，梁靓心里七上八下。
“你知道法律文书的严谨性吗？你知道错一个数字会给案件造成多大的损失吗？”乔非把文件重重地扔到桌上，低吼道，“改过来。立刻、马上！”
梁靓已经努力避免这样的错误发生，可有时还是难免会发生。她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可她受不了乔非的态度。她每天查法条、跑法院、做日程、查证据，战战兢兢、如覆薄冰的工作，她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他非要用这种态度对她吗？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可自尊心受挫的滋味，让她很难受，尤其还是在自己爱慕的人面前。
梁靓调整好心态，把错误的地方改过来，把文件送了进去，放下文件后说，“乔老师，明天上午有两件事。八点半去拘留所收集证据。10点去法院，资料都在这里。”乔非微微肯首，梁靓松了口气。
虽然，她有时感到委屈很想撒手不干，可除了不甘心，她有些可怜和同情乔非。他的生活里似乎只有工作，即使节假日也经常来公司加班。而且总是形单影只，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公司聚会也总是一个人。他孤冷清高的样子，吓退了那些对他爱慕的女孩子。
高处不胜寒，也许一个人走到一定的层次，能与之为伴的必然会少之又少；也许他喜欢孤独，习惯孤独，可梁靓总有想去关心他的念头。
中午他忙工作没去餐厅吃饭，她会打饭回来给他。晚上加班，她会叫来他喜欢吃的外卖。看到他投过来感激的目光，梁靓心里感到宽慰。他也会时不时地给她捎来一杯咖啡或热饮，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融洽。
“女儿啊，你又瘦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这么晚才跟我们视频，是不是又加班了。要注意身体，多吃点......”每个周末，爸妈都强烈要求要跟梁靓视频，可反反复复总是那些话。
“公司伙食很好，我还长了几斤呢。”
“乖女，不用听你妈的，她是没话找话说，”老爸抢进镜头，“好好工作，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找爸爸说说，不要自己闷着。”
“跟你有啥好说的，老家伙。”老妈把老爸推出镜头，“好女儿，也不能光工作，身边有合适的可不能错过......”
“哎呀，妈，我工作还没稳定呢。”
“就是，你妈想抱孙子想疯了。女儿，别理她。”老爸脸还没露出脸就被老妈推出去，老两口在镜头前耍着花枪。
“拜托，你们别在我眼前撒狗粮了行不，真受不了。”话虽这么说，梁靓心里很甜，老爸老妈恩爱了半辈子，就像锅离不开勺，勺离不开锅。真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有这样的婚姻。
“好了不和你们说了，我还有事。你们要保重身体啊。”
千寻上线了。
“他最近变得温和多了。” 梁靓迫不及待地说。
“傻丫头，又发春梦了。”千寻知道梁靓暗恋她的上司。
“为什么不跟他表白？”
“他是王子，我就是个丑小鸭。”
“不要看低自己，你是个好姑娘。”
“是吗?”
“当然了。善良、体贴、上进、充满正能量。”
“我有这么好？”
“要善于发现自己的好。我们往往给自己设置太高的标准而看低了自己。殊不知，我们在其他人眼里可能是高不可攀。”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我觉得你很厉害。”梁靓由衷地说。“那么优秀，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高富帅吧。”
屏幕上出现一个咧着嘴大笑的图像。梁靓有时会冲动想提出见面，可她很害怕失去这个能抚慰他心灵的人。
梁靓不经意会跟他聊些家事，可千寻从不谈及他的。
4.
“明天去S市取证，你把这个案子的资料都准备好。” 一大早，乔非就开始下达指令，梁靓把准备好的资料拿进去给他过目，他看也没看，说，“你带着就行。” 梁靓心里有些小激动，这是他对她工作的肯定。
可一想起要跟他单独出差，梁靓还是有些打怵，虽然两人关系已经很和谐，但单独一起出差还是第一次。
第一天工作很顺利，大部分证据都收集完了。晚上乔非开始打喷嚏，S市气温突然下降，他应该是感冒了。明天还有些尾巴要处理，他可不能病倒了，梁靓买了药一再嘱咐他要吃。
第二天早上，梁靓敲了好长时间的门，睡眼朦胧、状态极差的乔非打开了门。
“老师，您......”
“不好意思，起晚了，可能昨天睡得太晚，你等我一会。” 乔非像拖着千斤重的身体，费力地穿着衣服，梁靓觉得不对，跟过去用手试了下他的额头，好烫。
“老师，您发烧了。”梁靓说，“昨天买的药吃了吗？”
“我没事。”乔非还在嘴硬，梁靓看见药完好无损地摆在桌子上。
“我一会让服务台把早餐送进来，你吃完饭把药吃了。”梁靓镇定地说，“今天还有些需要取证的证据，我去办。”
乔非定定地看着梁靓。
“你昨天整理的资料我都看过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还有什么需要嘱咐我的吗？” 梁靓从没发现自己能如此有条不紊。
乔非摇了摇头。
“那你先躺着吧，手机开着，如果有事，我打电话给你。”安排妥当，梁靓离开了房间。
结束工作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下午1点。为了不打扰乔非，她让服务员开了房门。
乔非还在昏睡，脸红红的，梁靓又试了下额头，感觉比上午还烫。看来吃药不起作用了。梁靓让服务台叫了出租车，又摇醒了乔非。
“老师，您醒醒，我们去医院。”
梁靓好容易把乔非弄上车再弄下车，挂号、交钱、听诊。体温39度5，是急性流感引发的发热，要打点滴降温。护士把吊针挂好，调好滴速。梁靓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乔非身上，出一出汗会好得更快。
病来如山倒。这个强硬、坚毅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就像个孩子，那么软弱无力。他闭着眼睛沉睡着，体热熏红了他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轮阴影，棱角分明的嘴唇失去了往日的强硬，让人爱怜。
这个男人无数次畅通无阻地出现在自己玫瑰色的梦里，就是这样的柔软、亲和，像太阳一样温暖着她。为了能体验到这种温暖，每天为他打扫办公室，她都会大口呼吸着办公室里的空气，那里满是他的气息。她会抚摸他用过的杯子，那上面有他留下的唇印。她会深深地陷进他的老板椅里，那里有他的温度。她抚摸着他的电脑键盘，仿佛抚摸着飞舞其上的他的细长的手指。那是她最美好、开心的时刻。
“小晴......” 乔非已经不止一次喊这个名字了，她是谁，是他的爱人吗？梁靓好奇又有些嫉妒，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他这么魂牵梦萦。
梁靓用手温着滴管，以便进入乔非体内的液体不那么冰。真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
乔非醒来的时候，烧还没完全退下去，他支撑着把梁靓取证的资料看完。没有批评对梁靓来说就是表扬。晚上，梁靓提议去喝粥，病人吃不了油腻。乔非狼吞虎咽地喝下两大碗皮蛋瘦肉。
“谢谢你照顾我。”
“应该的。” 梁靓低着头喝粥，掩饰着不自觉的脸红。
他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冷。
有时，梁靓会很羡慕其他助理可以为所跟的老师交水电费、接孩子，处理家里家外的杂务事，那样就能更多的了解老师工作以外的事。可跟乔非工作了大半年，她对他的了解也只停留在道听途说。他太神秘了。可是，神秘的面纱也有被揭开的时候。
梁靓去了乔非家。
“今天开庭的文件落家里了，你帮我回家取一下。”乔非一向做事严谨，这种小纰漏似乎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来不及多想，梁靓下了楼。坐在出租车上，梁靓开始想象他的家会是什么样。
出租车七扭八拐开进一个小区，那是个很有名的高档小区，听说每月租金就得十几万。门卫确认了几遍，才把梁靓放进去。里面简直就是个热带公园，各色稀奇植物满目尽是，一栋栋独栋欧式风格的别墅层次毗邻，梁靓看花了眼。
打开乔非家门的一瞬间，梁靓脑子里立马蹦出了那句话，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铺满了洁白的瓷砖地板，欧式宽大的家具摆在眼前。梁靓感觉自己的眼睛又一次不够用了。
梁靓走向餐桌，上面散乱地摆着一堆文件，看得出主人走得很匆忙。梁靓整理好文件，放进文件袋，刚要转身，看到阳台上吊着一个绕着花枝的双人秋千。想不到看似刻板的乔非还有浪漫的一面，哪个姑娘会有幸坐在他的身边，小晴吗？
梁靓脑补着一个画面，头戴花环的女子转过来的面孔是她自己。不知羞，大白天发什么春梦。快回去，老师还等着呢。
梁靓万万没想到，这一幕被乔非在办公室的监控器里看得清清楚楚。
早上接到父亲的电话， 他匆匆离家，路上才想起卷宗忘了带。家是他的一片净土，他不喜欢被人踏入，但梁靓是他信得过的人。这个女孩刚来的时候，没引起乔非注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的助理走马灯一样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这么不能吃苦、不能受委屈。对她们严格要求，是对她们负责，可她们却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偏偏这个女孩坚持下来，而且干得有模有样。六个月实习期刚过，他跟人事部打了报告，申请在她毕业后可以转为正式员工。那次出差，她的表现更让他确定了这个想法，她是个可塑之才。
除了她出色的工作，乔非总觉得对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次发烧，朦胧中他看到了小晴，她轻轻地用手试着他额头的温度，他忙拉住她的手，再不能让她逃走。可睁开眼他发现握的是梁靓的手，她娇羞地看着他要把手抽回去，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震颤了。
摄像头里，梁靓一进门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脱了鞋，光着脚走进客厅，那轻手轻脚的样子，乔非看着想笑。她傻傻的样子，真像小晴。
“哥哥，这个给你玩。”小晴递过来一个汽车玩具，乔非随手扔在地上，“咔嚓”车子发出断裂的声音，塑胶的车轱辘滚到墙角。
“哇......”小晴大哭起来，妈妈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抬手打向乔非。
“不要打哥哥，是我摔的。” 小晴用身子护着乔非。
乔非并没有感谢小晴，反而恶狠狠地看着这个所谓的妹妹，和那个被强迫叫做妈妈的女人，心里只想快点长大离开这个家。
小晴一如既往地把她认为最好吃的、最好玩的给他，可都被他冷漠地拒绝。如果不是因为她和那个女人，妈妈也不会离开我。少跟我假惺惺，以为给我点小恩小惠我就会原谅你们！
可不管乔非怎么对她，小晴看到他都是一脸灿烂。她笑起来真好看，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弯弯的月亮，乔非的心就在这笑容里慢慢地融化。她总是用崇拜地眼神看着他，即使他总是一副冰山脸对着她，她也总对他傻傻的笑。
爸爸总是很忙，一个月在家待不了几天，每次回来只会偷偷往他手里塞钱。刚开始他不屑一顾，把钱狠狠地摔在地上，后来他开始接受。用这些钱他可以买小晴喜欢的钢笔和漂亮的本子。他总偷偷得把它们藏在她的枕头下，然后听到她在房间里欢呼，然后看到她跑出来，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
小晴也会买东西给他，他最喜欢那个钥匙环，上面是卡通的男孩女孩偎依在一起，就像他和小晴。那时，他上高一，她初三。
后来，小晴不知道怎么经常会晕倒。妈妈带她去医院，回来就偷偷地哭。小晴还像以前那样冲他傻傻的笑，只是鲜红的嘴唇变得越来越没有颜色，眼睛里的笑也带着丝丝苦楚。她病了。
“爸，妹妹怎么了？”一次爸爸回家，乔非问，爸爸若无其事地说，“没事，贫血，是贫血。”妹妹因为贫血嘴唇没了颜色，乔非觉得似乎应该是这样。可又觉得不是这样。那以后，爸爸不再出差，妈妈每天回来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药。
一天，乔非还在上课被老师通知去医院，在那里他看到的小晴不但嘴唇没了颜色，脸也没了颜色。
“哥。”小晴直直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只有他读得懂。他多想给她一个笑容，可是对她绷了十年的冰山脸，怎么也笑不出来。
小晴冲着他笑，笑得傻傻的，那笑就像用刻刀永远地刻在乔非的记忆里。乔非不能原谅自己，如果他能对她再好一点，如果他能大胆地跟她表白，该多好。
5.
一年一度的年会是公司每个女孩都盼望的。各分公司欢聚一堂，还会邀请一些重要客户、同行和政要参加。每到这时，就是女孩们争奇斗艳的时候，她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展现出在职场从未展现过的另一面，更希望能在这个场合能结识到自己的意中人。
梁靓为自己选了一条过膝小黑裙。一字领、短袖、修身，简单低调但又透着不俗。她还是不能接受那种露肩、露事业线的造型。
试衣的时候，店员们少不了一通谄媚夸奖，什么肤白貌美、身材好，这款就像是量身定做，说得有些飘飘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在黑裙子的映衬下更显细白，细长天鹅般的脖颈、红润的嘴唇，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梁靓从没发现自己这么美。
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陆续进场，梁靓猫在角落里不时张望，寻找着乔非的身影。
一阵骚动，乔非和大老板一同出现。裁剪得体的西装刻画出他硕长的身形，银灰色衬衣搭配窄细领带，透着干练和儒雅。梁靓眼睛不眨地盯着乔非，此时的乔非不是跋扈严苛的上司，是少女们心中的白马王子。
乔非被大老板引着见人，脸上堆着礼貌、优雅的笑容。他的笑真迷人，这笑能征服多少女孩的心。
晚会在老板的开幕致辞中开始，讲话一结束，乔非就被各色美女们团团包围。乔非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他左右逢源、应付自如，不时逗地女人们发出一声声娇笑。梁靓胃酸涌动，不想看那画面，却又忍不住去看。正在出神，乔非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顿，又回到香粉堆里。
“你在这。”赵玉颖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长梁靓长几岁，平时打扮得中规中矩，今天穿了一套淡粉色长裙，侧露肩，有几分魅惑。
“你今天好漂亮。”梁靓由衷地感叹。
“你也不赖。”赵玉颖回应着，这样的好话说多少女人也不会嫌多。
“众星拱月啊，你的乔老师。”赵玉颖看着重重包围中的乔非说，“每年年会，他都是女人的焦点，他也不照顾下别人的感受。”顺着赵玉颖的目光，梁靓才注意到在场的男人，要不花白了头发或是统一的地中海发型，要不就是大腹便便、矮粗胖，年纪轻的又好似上不了台面的猴子，脸上带着幼稚和浮夸。
“他这么有女人缘，一定有女朋友吧。” 这种场合八卦一下似乎不过分。
“你觉得他会缺女人吗？” 赵玉颖眨巴着眼说。
这倒也是，从做他助理的那一天起，接到不少女人的电话找他。大部分都会被他拒接，乔非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被打扰。梁靓明白这些女人找他都跟工作无关。
梁靓以各种理由拒绝着那些发嗲的、撒娇的、强势的女人的电话，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可总是有不那么好对付的。那天梁靓一个没拦住，一个高出梁靓半头，一袭长裙掩不住美好曲线的女人已经霸道地推开乔非办公室的门。
“乔非，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女人来势汹汹，乔非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示意梁靓出去。梁靓有意地慢慢走出办公室，慢慢关上门。听着女人咔咔作响的高跟鞋声音停下来，之后就是一阵安静。
感觉过了半个世纪，门开了，那女人把链条包甩到肩头，一只手整了整头发，面带春色扭着腰只走出来。
音乐响起打断了梁靓的思绪，这是历年的保留节目---宫廷舞。梁靓跳舞没有天分，她练了大半个月还是感觉自己总踩不到点上，她真希望她能隐形，不被谁选中。
“是否可以赏光。”还没容梁靓思考，手已经被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拉了起来，她有些慌乱地看向赵玉颖，她只掩着口笑。
男子个头跟乔非差不多，温文尔雅，跟乔非有得一拼，可梁靓感觉他有些邪气。他礼貌地跟她保持着距离，很熟练地跳着舞步。
“你是新来的吧。”男子问，
“是的。” 梁靓一分神，脚踩到了男子，男子笑笑。
“你是跟哪位老师？”
“乔老师。”
“他不好伺候吧。”
“哦，也不是。”梁靓始终不敢直视男子的眼睛。
“你脸红的样子很动人。”
男子带着她舞到乔非面前，一个妩媚的女子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乔非，好艳福啊。” 男子嘲讽地说，梁靓看向乔非，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露出一丝惊异或是什么，梁靓看不懂。
男子叫赵英杰，泰达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晚会结束后，执意要送梁靓回家并要了她的电话号码。之后他频频给梁靓打电话，无非是见面吃饭，梁靓礼貌地拒绝，可不好意思总是推脱，只能答应赴约。
“晚上有事？”看梁靓总是不时地看手机，一起讨论案件的乔非问。
“噢，约了朋友。”
“快弄完了，一会我送你。” 梁靓感激地看着乔非。第一次赴赵英杰的约，她不想迟到。
“赵英杰约你？”
“嗯。”
“早点回去，我会找你，有些资料还不齐。”下车前，乔非冷冷地说。
梁靓本就是硬着头皮去赴的这个约，被乔非这么一说，更没心思吃饭，回来的路上，梁靓归心似箭。
可是等了一晚，乔非也没来电话。
“赵英杰，我警告你离我的人远点。”
梁靓在乔非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进去，听乔非在里面吼，不知该不该进去，这时听到乔非喊她。
“整天就知道谈情说爱，工作都不会做了。” 梁靓刚进门，乔非就面目铁青地盯着她说道，“年纪轻轻不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将来有什么出息。” 他这无名火是冲谁发呢，别说她没谈恋爱，就算谈恋爱怎么就耽误工作了。
“乔老师，我......” 冲我发火也得给我个理由吧。
“出去，出去。”乔非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出去。
乔非好久没冲她发脾气了，工作上有错误她接受，他怎么能这么无缘无故地迁怒与她，梁靓觉得很委屈。可委屈过后，还要收拾好心情继续工作。
6.
乔非从外面打来电话，要确认一个调查数据，让梁靓在他电脑里查。他遥控着梁靓输入密码，进入界面的那一瞬间，梁靓僵住了。乔非在电话里喊了几遍，梁靓才回过神来，把数据发给他以后，盯着电脑桌面的图片发呆。
为什么这个图片和千寻头像的图片一模一样，这是原创图片，没人会盗用这样的图片做自己头像。他是......不可能！
梁靓开始整理千寻碎片化的信息。守时、自律、喜欢健身，这不能说明什么。梁靓又翻看和千寻的聊天记录，也丝毫找不出与乔非的共同点。唯一能验证的办法就是从千寻那里找线索。
梁靓实在不敢相信她的千寻会跟乔非是一个人，好奇心驱动她要找到真相。
那个周六千寻没上线。那个周末乔非和老板去上海见一个客户，周一才回来。梁靓心里沉了下去。
这一周，梁靓过得很糟。
好容易等到周六，十点。
“上周你出差了？”
“是的，实在不好意思，没来得及给你留言。”
“没事。你经常出差吗？”
“不经常。”
“你们律师真忙啊。”
“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律师？”
“你真的是律师，我瞎猜的。”梁靓的心在流泪，“你那么优秀一定是在博洋吧。”
“不是，差不多吧。”博洋是仅次于坤达的知名律所。
“今天怎么查起户口来了？”
“无意冒犯。”梁靓发了张抱歉的图片，心里一片哀嚎。
千寻发过来一个亲亲的图片，梁靓不知所措。
要在往常，梁靓也会立马发个亲亲的图片，跟千寻亲昵一会儿，可现在她感到害怕。
“你今天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可能因为感冒头昏沉沉的。”梁靓搪塞着，
“吃药了吗？”
“嗯。”
“那早点休息吧，不要太累了。”
“没事，可以再聊会。” 电脑上显示是10:35。
“去睡，乖。”
接下来的一周，梁靓过得更糟。
虽然不是直接揭露答案，可梁靓的感觉告诉她，乔非就是千寻。梁靓有些后悔去验证千寻，找出真相远比面对真相的残酷更有诱惑力。
难怪人生要“难得糊涂”，看似糊涂的人才是最高明的人。
梁靓没法让自己糊涂，因为她面对冷若冰霜的乔非，就会想起温暖如春的千寻。面对温暖如春的千寻，就会想起冷若冰霜的乔非，梁靓感觉自己要分裂了。她不是个好演员，她也不想做个演员。她只想做自己，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7.
递出辞呈，梁靓心里轻松了很多。她看到乔非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也许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又没经过考验的不称职的助理。
同事们都为她可惜，赵玉颖张牙舞爪地说她疯了，她留用公司的申请已经批下来了，就等她毕业就能成为公司正式员工。
梁靓心里是踏实的，她有太多的疑问要找到答案。她要给自己放个假，把心里的问号一个一个打开。梁靓翻开记事本找到一个地址，那是乔非曾让她寄快递的地址，寄出的是几盒标着外国字母的药盒，收件人叫乔国华。
地址在运城的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低垂着裸露的缆线，马路上的落叶在萧瑟的秋风后盖了一层又一层。
305号楼402乔国华。梁靓边走边打听，来到了一幢灰色的五层老式小楼前。尽管很多窗户都换上了塑钢，但从楼道的木窗户上还是能看出这栋楼的年龄。
沿着狭促的时高时低的台阶，梁靓到了四楼。“当当当”梁靓轻轻地敲了三下，没动静。加重了力度又敲了三下，还是没动静。梁靓下意识地把耳朵贴着大门，听不到声音。梁靓又大力地敲了几下，再试一次，没人就走。
“谁啊。”苍老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夹带着咳嗽声。
“我是乔非的同事。”梁靓特意提高了声音。
里面传来慌乱不规律又缓慢的脚步声，梁靓耐心地等着。
门打开，是一个花白头发、身材高大的老人。
“叔叔，我是乔非的同事梁靓。”
老人对这个陌生的来客有些意外，但显得很高兴。他忙不迭地把梁靓请进门，梁靓这才发现，老人右手柱着行走辅助器，她忙搀扶着老人。
家里的摆设很简单，但很整洁。老人张罗梁靓坐下，又要冲茶又要倒水，梁靓执意自己来，让老人坐了下来。
“叔叔，公司知道您身体不好，特意派我来照顾您些日子。” 来之前，梁靓早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如果他接受，就实施她的计划。如果不接受，起码她看到了乔非曾经居住的环境，也不枉走这一趟。
“你们工作那么忙，还派人来照顾我这个老头子，真是麻烦了。小非，小非好吗？”
“嗯，好。就是忙。”
“忙好，忙好。”老人说着，脸上却露出落寞的神情。
“叔叔，您是一个人......”
“哦，请了个钟点工。收拾收拾卫生、做做饭。其他的我自己能行。”
按照乔非的年龄，他父亲的年龄应该比自己父亲的年龄大不了几岁，可是老人脸上的沧桑使得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叔叔，这段时间我来照顾您。”梁靓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心生怜悯。虽然有乔非那样优秀的儿子，但不在身边也是枉然。
“太麻烦你了，姑娘。”老人虽然推辞，可话音里带着渴望。人老了希望身边有人陪伴。
老人可以自理，但腿脚不方便，活动范围仅限于房间内。像他这样中过风的老人还是要多晒太阳、适当运动。每天上、下午梁靓都带老人到楼下溜达。
“姑娘，自从你来了以后。老爷子不像以前那么爱发火了。”钟点工是个看上去50多岁矮胖的女人，退休后就做起家政，给上大学的儿子儿子攒学费。
“老头子在我之前撵走好几个阿姨了。要不是嫌人家收拾得不干净，要不就是嫌人家动了那屋的摆设。我来之前也跟我约法三章，那个房间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动，但必须要保持清洁。”
“哎，老爷子也怪可怜的。老伴死的早，就这么一个人过。听说有个儿子在大城市当律师有的是钱，前几年中风回来看过一次他，再没回来过，人老了难熬啊。”
阿姨絮絮叨叨地说着，梁靓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叔叔，乔非小时候一定是个好学生吧。”
“那可是。这小子从小就带着股狠劲，上了高中以后，每次考试都是级部前五名。”老人脸上写满了自豪。他努力地站起身，一拐一拐地在梁靓的搀扶下来到那个神秘的房间。几平米的房间对着门摆了一张书桌，桌上的一角堆满了教材课本，书桌右手是个上下的木床，二层上堆满了书。
“你看，这些都是他得的奖状。”老人从书架上捧出一摞证书、奖状，“我后来才发现的，这小子从来不跟我说。”
“我那时对他关心的太少了。”老人眼光黯淡了下来，“我跟他妈在他六岁的时候离了婚，从那时起，他再没看见过她妈。嫁过来的这个女人带了个女儿四岁。那时我在外面做生意，一个月只回家几趟。我知道小非因为我和她妈离婚心里一直记恨我，可很多事小孩子是理解不了的。”
“他后妈身体不好，嫁过来就没出去工作了，在家做做家务，弄着两个孩子。”
“那几年赚了些钱，本打算干几年就回来跟家人团聚，可他妹妹查出了白血病。哎，那几年过得真是......”
“他兄妹俩感情不错，别看小非表面上对他妹冷冰冰的，心里有。他亲眼看着她妹妹离开的，之后把自己关屋里几天不吃饭。这孩子，重感情。”
“他有女朋友吗？”老人突然一问，梁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那么优秀，人长得又帅，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啊，叔叔。”梁靓安慰着老人。
那些日子，老人过得很开心，梁靓也很开心。
8.
对于梁靓的离职乔非有些意外，她无疑是他所有助理中最出色的一个。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的严苛反而让她越挫越勇，她像个战士。
她是个好女孩，他当然不能让赵英杰那种花花公子去冒犯她。他警告他离梁靓远点，否则别怪他不客气。赵英杰识趣地消失了，他有把柄在他手上。
有时乔非也会自责，他跟赵英杰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他们就是别人眼里的情场浪子。可他跟赵英杰有本质的区别，他不会招惹那些单纯的女孩子。他跟女人在一起只为满足感官的需要，他找的那些女人也一样。
那次，高莉芳闯进他办公室兴师问罪，他直接把她按到沙发上，这种女人就吃这一套。他不但要征服她们的身体，还要征服她们的思想。他要她们清楚，他才是她们的王。
女人们遵循着他的原则跟他交往，开心就在一起，分开后两不相欠。可感官的刺激就像骗人的魔术，表面很神奇、热闹，真相却是粗陋不堪。谁不向往能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他的爱已经被小晴带走了。
梁靓身上有几分小晴的影子，她会像她一样爱护着他、守护着他。打点滴那天，她娇羞的样子让他心动，他以为他的心早已麻木，可是看到她跟赵英杰在一起，他会妒忌；她离职，他会不舍，就连梦里离他而去的那个，也变成了她。这是为什么？
猪猪好几个周没出现了。这个热心肠、开朗乐观又善良的猪猪突然失踪，让乔非有些失落，他们总能聊得那么开心，他觉得跟她很近。
她是跟她的追求者陷入了爱河，无暇顾及他，还是又挨她的霸道上司批，加班加点了。乔非突然想起什么，打开了与猪猪的聊天记录。
“看着他帅气的脸，我又发花痴了。千寻，我该怎么办？”
“我实在受不了上司的坏脾气，我要辞职！”
“年会上有了艳遇可我不喜欢，他总约我，我该怎么办，千寻。”
“一个那么帅又多金的男人，不会缺女朋友的是吗，千寻。”
“你们律师真忙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律师。”
“你真的是律师，我瞎猜的。”
......
难道她是......
“小非。” 是爸爸的电话。
“你们公司派来的那个小姑娘真不错。每天陪我说话遛弯，你们真是费心了。”
“什么小姑娘？”乔非问。
“靓靓啊。女孩真好，陪了我一个多月，让我这个老头子开心了一个多月。”乔非听得出父亲留恋的语气。
“小非。这么多年来，爸爸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爸爸身体没问题，你安心工作吧。”父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往事一涌而来，乔非红了眼圈。
9.
猪猪再也没出现，可乔非还是会按时登录上去，他能感觉到，她正在隐身看着他。
一天乔非收到猪猪的留言。
“人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即使那是错的。当年那个男人为了维护妻子的名誉，自己背了被离婚的黑锅，宁愿让自己的儿子误会也没有把真相告诉他。”
“为了养活一家人，父亲一个人在外面拼了命地赚钱，回到家里还要关照家人的情绪。”
“最疼的儿子不理解他、仇视他、疏离他，让他很心疼。可他从没怪过他，每年过年还会做一桌子好菜等他回家。”
“失去了爱人，你就该以消极和仇恨来对待爱着你的人吗?为什么不试着去爱他们，难道又要等到失去他们的时候再后悔吗？”
“乔非，你该醒醒了。”
乔非怔怔地看着这些话，心里翻江倒海。猪猪就是梁靓，她去了他的家，还了解了他的身世。她之所以辞职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她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前程来唤醒他。这是怎么一个女孩。她打开了封锁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结。她说的对，这些年，他就是以仇恨和消极的态度来对待爱他的人。他真得很愚蠢，爱自己的人一直就在身边。 这一次，他不能再轻易地放走他们了。
乔非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睡了吗？这么晚打电话给您，没打扰您吧。我挺好的，您要好好保重身体，过年我回家看您。”
挂上电话，他点开与猪猪的对话窗口。
“猪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千寻’是什么意思吗。从前我以为千寻是代表我无爱的人生，如今我要告诉你，千寻，就是我对你的爱。”
“一个人的秋千是孤单的，不要让这个孤独的守望人等待太久。梁靓，我们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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