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微陌
秀秀还不能完全体会到，这件事情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她只是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女孩了。
01.
九月一号。
这大概是学校最热闹的一天。学生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自己的新书包，新文具，新衣服。他们就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班主任走进了教室，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新老师头顶的头发脱落成了一块盆地。他打着背手，微驼着腰，看上去更加的矮胖。
“同学们，由于何老师家里有事，这学期的数学课，由这位闫老师给大家上。你们要认真听讲，好好听闫老师的话啊。”
秀秀看到新来的闫老师，吓了一跳。
“小雪，这个新老师的家是不是离你家很近呀？我上次去你家玩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他。”
“是的。”
小雪往上翻着白眼，把脸别过去，嘴巴紧闭不说话。
新老师的课讲的很好。但就是喜欢摸女生的脸。某次下课以后，他走到秀秀跟前说:
“秀秀啊，我看你方程这一块学的不怎么好啊。这样吧，放学以后你过来我办公室吧，我给你再讲讲。”
闫老师微笑地看着秀秀，他的小眼睛眯成了缝。
老师真好啊，这么负责任。秀秀很开心。老师走了以后，小雪很严肃地给秀秀说，
“秀秀，我给你说，你别去啊。”
“为什么啊？小雪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啊。”
“哎呀，反正你就是不要去。”
“为什么呀？”
小雪没说话，却给秀秀写了一张小纸条。
“他以前把别人初中女生的肚子搞大了。”
秀秀迷惑不已。
怎么会呢，闫老师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蔼，他总是微笑着，从不对同学们发脾气。比总是骂人的班主任好多啦。他怎么会做出那么恶心的事情来呢。
秀秀整个下午心里都在想那件事。她要尽快得到求证，一放学她就赶紧往家里奔。
02.
可家里没人，门前的空地上，摊晒着白白的棉花。看来奶奶又去地里了。
九月是一个新学年的开始，却是地里丰收的时节。
秀秀做完带回家的作业，把棉花收进家里，再做好饭，天就快黑了。
秀秀坐着家门口，等奶奶回家吃饭。她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一只大麻雀嘴里衔着什么东西，飞进了门前大树上的鸟窝里。天黑了，大鸟要归巢，要带晚餐回来给小鸟吃。秀秀很羡慕鸟儿，她们有翅膀，可以到处飞。她们还有爸爸妈妈陪着。
秀秀也有爸爸妈妈，但秀秀的爸爸妈妈在远方的城市里。秀秀去过那座城市，那里此刻应该亮起了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吧。秀秀多希望自己也能像鸟儿一样长出翅膀，可以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奶奶终于回来了。
“奶奶，快点过来吃饭！”
秀秀给奶奶盛了一碗米饭放到桌子上，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奶奶你知道闫明辉老师吗？就是住在小雪家附近的，五六十岁，有点矮胖的老师。”
“你怎么问这个人呀？”
奶奶脸上透露着不安的神色。
“奶奶你认识他？快告诉我吧。他是我们这学期的数学老师，但是小雪说这个老师，让两个女生怀孕了。这是真的吗？”
“秀秀啊，你以后尽量离他远点。这个老师做过牢。”
“啊？坐过牢！”
“他以前在学校教书的时候，把人家两个女学生祸害了，就被抓进去了。”
“那那两个女生呢？那她们不是上不了学啦？”
“出了这么丢人的事，还哪有脸上学，她们俩都辍学了。秀秀你可千万要离那些不正经的人远点啊。”
还好今天小雪拦住了自己。不然……
秀秀只觉得脊背发凉。
03.
一连好几天，秀秀放学奶奶都不在家。秀秀写完作业干完活了，有时候会在家里等奶奶回来，有时候会去隔壁找浩子和他哥哥阿文玩。
这天，秀秀做完作业，收了谷子棉花，做好饭，就去隔壁家找浩子他们了。
“浩子，在干嘛呀？”
秀秀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进了浩子家。
“秀秀呀，浩子现在不在家里，他出去了。”
“啊，他不在家呀，那我回去了。”
“秀秀，我这儿有好看的卡片，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阿文手里的卡片只露出了一个角，但是看上去很精致。
“好呀，给我看看。”
“你过来，我就给你。”
秀秀跟着阿文走进了里屋，她很想看看是什么卡片。
“阿文哥，给我看看呀。”
“抢到就给你。”
阿文盯着秀秀，嘴角挂着坏笑。
秀秀抢不过阿文。阿文比秀秀大一点，个子自然比秀秀高大。且男生的力气本来就比女生大。秀秀泄气了，闹腾了半天，也累了，就坐在床边休息。
“怎么，不要了么？很漂亮的卡片哦。”
“哼，你故意的！”
“来来来，给你给你。”
阿文走过来，却把秀秀扑倒在床上……
04.
奶奶回到家了。看到秀秀房间里的灯亮着。奶奶想进房喊秀秀出来吃饭，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了。
“秀秀，吃饭了没啊。”
“我吃过了。奶奶你自己吃吧。”
秀秀的声音听着跟平时不一样。
“秀，是感冒了吗？去诊所看看吧。”
“没事，奶奶，我只是突然想爸妈了。我吃过饭了，就先休息了。”
唉……奶奶在门外叹了口气，坐下吃饭了。也是难为她了。这么小爸妈就不在身边，让人心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儿子儿媳不出去打工挣钱，怎么养活这一家呢。
门里，秀秀蜷缩在床脚，悄无声息地流着眼泪。
她疼。
秀秀感觉自己像被一截被从中劈开的树木，疼痛感从下身传来，撕扯着她那根敏感的神经。
秀秀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从小就一起玩的阿文哥，为什么要对自己做出那种事？
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等奶奶，要往别人家里跑。
自己做了那种不要脸的事情，自己变脏了，也是坏女孩了吧。
爸爸妈妈和奶奶知道了一定会特别生气，他们会不会再也不要自己了？
出了这种事，有什么脸出去见人？对得起谁？
秀秀紧盯着窗子。窗外的任何响动，都会让她紧张起来。有人在外面说话，秀秀就想，他们会不会知道了。
窗子被风推搡着，在插销和窗框之间来回磕碰。窗子发出响动。一下，两下，三下……
秀秀很害怕，她总疑心那窗子会挣脱插销，打开来，然后阿文的脸就出现在窗子里。
秀秀盯着那窗子，一直到玻璃上开始透出光来。她听到奶奶起床，出门了。天亮了，奶奶要去地里干活了。秀秀的心在犹豫着，她要去上学。学校里的课程今天应该都要上新课了。可只想躲在房间里，谁也不要看到她。
可无缘无故不去上学，更会让人家起疑心。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上学吧。
05.
秀秀认真的注意着每一个行人的反应，但她害怕别人会透过她眼里的惶恐，感知到她内心深处的那个秘密。于是秀秀一路上低着头，拿余光打量着每一个人。
一走进学校，她就开始紧张起来。她害怕遇到浩子，更害怕遇到那个人。
秀秀太反常了，像丢了魂一样。几个经常在一起玩的同学，一下子就感受到了。
“秀秀，你今天怎么啦，这么安静？”
“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你今天是变傻了吗？哈哈哈”
秀秀依然沉默着。如果是在以前，她早就骂回去了。可现在她有什么资格和人吵架呢。自己和她们，并不是一个等级的。书上说女孩子是坠落凡间的天使。天使是纯洁的，可她配不上。
一整天秀秀都心不在焉。一放学她就着急着赶回家。秀秀觉得坐在教室里的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她对学校对课堂产生了抵触心理。老师讲的课她根本听不进去了。
越来越糟糕的学习状态，越来越差的分数。班主任给家长在电话里反馈了秀秀的学习状态。爸爸妈妈对她很失望。孩子的学习成绩，比什么都重要。他们背井离乡在大城市奔波，就是想秀秀好好学习，以后能有钱供她上大学。可秀秀这样太让他们伤心了。
爸爸妈妈的每一句训斥，都让秀秀觉得钻心窝的疼。隔着电话，秀秀都能感受到他们冷峻的神色。
又是一夜无眠。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以前多乖啊，多听话啊？”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
一整个晚上，秀秀脑子里都回荡着爸爸妈妈的这些教训，他们一定失望透顶了吧。
秀秀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爸爸妈妈。她很想给他们道歉，给他们解释，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她害怕那个真正的原因会让爸爸妈妈更加伤心，她只能缄口不言。
她恨那个人，为什么要让她变成一个坏女孩，为什么要让爸爸妈妈对她失望，那么难过。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06.
还有更糟糕的事情。
秀秀开始觉得恶心。她害怕了，这些天来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秀秀不敢确定。她只是偷偷从电视剧里知道一些关于怀孕的知识。这个话题，于她而言，是一颗禁果。她很想知道，但也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秀秀总疑心自己的肚子好像鼓起来了，她紧张不已，甚至开始吃不下饭。秀秀产生了厌学的情绪。她害怕她的肚子会出卖自己。上学变成了一种考验，走进教室需要巨大的勇气。
她开始产生了逃课的念头。反正时间久了，肚子大到衣服遮不住的时候，她一样去不了学校。
不去学校，秀秀突然一下子觉得心里变得空荡荡的。待在家里，会被奶奶发现。那就，干脆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网吧。
秀秀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在大家眼里，秀秀一直都是一个听话懂事的乖乖女。她自己也习惯了做一个别人眼里的好学生。以前她是绝对不会有去网吧这种“不正经”的念头的。
可现在，除了这里，秀秀无处可去。
07.
网吧里敲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秀秀挑了一个角落。她内心的自责波涛翻涌。于是她拿出课本，想再温习一下功课。一下这段时间的课她上得走马观花一样。
“哟，学习呐，小妹妹。”
秀秀手里的书本被人抢走，一个染着黄发的青年对着她不怀好意地笑。
“要你管！把书还给我！”
“你要书啊，好说。妹妹，你跟哥哥回家，哥哥就给你！”
青年眼睛里邪淫的眼神让秀秀觉得非常的恶心。
“呸！臭不要脸。谁跟你回家！”
“对啊，我就是臭不要脸。你能拿我怎么办？”
黄发青年凑近来，想摸秀秀的脸。他伸出的手，被人拦住了。
“把书还给她！”
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青年，捏住了他伸向秀秀放学手。
“关你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
“不关我事，但我就是看不惯。”黄发青年掐熄了烟头，拦在了秀秀前面。
“哟呵，路见不平，见义勇为是吧。”
针锋相对的气氛很紧张，但保护别人的心理，会激发人产生更无畏的勇气。在情势上黄发青年怎样都不占优势。
“哼，装什么装，在网吧学习，谁信？社会青年装什么良民？真是蛇鼠一窝，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黄发青年骂骂咧咧地走了。输了气势，不能再输掉面子。
08.
“你的书。”青年伸出手要给她。
秀秀有些呆滞，她被黄发青年的举动吓到了。
“被吓到了吧，现在没事了。好学生就不要来网吧了。”
“啊？哦。谢谢……我，我没地方可去。”
秀秀回过神来，脸红了。
“小妹，别再来网吧啦，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青年留下书，转身消失不见。
秀秀坐立不安。她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在网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害怕回家，害怕面对奶奶。可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她必须要回家。而且待在网吧也不是办法，明天呢？后天呢？难道以后每一天都要待在网吧？像那些不务正业的社会青年一样？
学校呢？不，不行。学校是不能去的。走神，逃课，身体不适，秀秀没办法为这些编制一个完美的借口。况且每一天都在恶化的情形，像一个有溃口的堤坝，缺口越冲越大，想堵住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知不觉就到家门口了。秀秀立住脚，伸着脖子盯着屋里。她没有找到奶奶在家里的迹象，这才放心，进了屋。秀秀把米放进电饭煲煮着，简单炒好两个菜，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没心思，也没胃口吃饭。
过了很久，她听到奶奶回来了。奶奶揭开饭菜的大盖罩，盛饭，然后坐下开始吃饭。过了一会，有人走进来了，在跟奶奶说话。
“苏秀雅在家吗？”
“你是？”
班主任来家里了。
“您是苏秀雅奶奶吧，她现在在家吗？她旷课您知道吗？”
“啊！？什么？秀秀怎么会旷课啊，我家秀秀一向都是很听话的学生啊！”
“您可以问苏秀雅，就知道我有没有在骗您了。”
奶奶转身，看到了走出房间的秀秀。
“秀啊，你真逃课了？”
秀秀没说话，只是眼圈泛红。
“苏秀雅爸爸妈妈是在城里吧？应该要好好管管孩子了。做家长的，别一天到晚只知道挣钱。孩子学坏了，挣再多钱也没用！现在初三，是非常关键的时候了。再不管管孩子就完了！”
奶奶颤抖地打通了爸爸的电话。电话里爸妈没怎么多说，只是说马上回家。这大概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吧。
没过几天，爸爸回来了。不管爸爸怎样严厉斥责她，秀秀都一言不发。
这一天的情形，秀秀设想过无数次。何况她习惯了听爸爸妈妈的话，责备也是。
她习惯了爸爸妈妈离家远行，她习惯了大家让她以成绩为重，她习惯了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她习惯了要表现得优秀，才能让爸爸妈妈满意。
可是这一次，秀秀再也没办法让爸爸妈妈满意了。她甚至想过要告诉他们，那件最隐秘的事。可这次妈妈没有和爸爸一起回家。她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没有勇气给爸爸开口说。毕竟爸爸是异性，她还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消除心里的尴尬和不堪，去和爸爸说这种事。而且，比起爸爸妈妈的打骂教训，他们的失望更让她感到害怕。还是，等以后他们发现了再说吧。
没过多久爸爸就又去了省城。
秀秀觉得有些失落。爸爸妈妈越是严厉责罚她，她心里越是能感到有些安慰。爱之深，恨之切。可他们并没有。妈妈甚至都没有回家。可能，他们是真的太忙了吧。
09.
秀秀还是去上学了。好在天气越来越冷，衣服穿厚重点可以完全遮住肚子。
对于秀秀的再次出现，同学们都很好奇。但秀秀重新回到课堂，却变得更加沉默。她谁都没搭理。秀秀和以前玩的好的同学疏远了，她变得形单影只。
天气越来越冷，天黑得也越来越早。秀秀每天放学回家，都会抄一条近路。她可以早点回家，也可以避开班上的同学们。
近来这两天，三四点的光景，天空就阴沉沉的，像起了一层霾。放学时还刮起了大风，吹得小树林发出凄厉的叫声，有些慎人。秀秀加快了脚步，突然她感觉自己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她转身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就晕过去了。
“秀秀，秀啊……”
恍惚间有人在叫自己。秀秀感觉自己像躺在一张冰床上，寒冷一丝一丝地往自己身体里钻，扎的人疼。睁开眼，是奶奶在哭喊着。
“秀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奶奶，我疼。肚子疼……”
秀秀躺的稻草堆上，渗出殷红的血。她觉得头发晕，眼前糊成一片，就又没知觉了。
秀秀再醒来，躺在医院病床上。奶奶正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秀啊，你下午放学是遇见睡了吗？”奶奶哑着嗓子问。
“我没看清楚，那个人从我后面打了我一下。有点像是村里的余伯伯，又有点……像……隔壁班的王老师。”
“秀儿，秀儿啊，我的孩子啊……”
秀秀正说着，进来两个人，是爸爸妈妈来了。他们放下赶路回来的行李，就被医生又喊出去了。
病房里听不清医生在和爸爸妈妈说什么。但没过多久，像是有人摔倒的声音。秀秀妈妈瘫坐在地上，手机颤抖地捏着诊断书。
“由于孩子年龄太小，怀孕给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加上突发性的终止妊娠行为，给她的子宫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可能会导致终身不孕……”
“秀秀啊，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照顾好你……”
秀秀妈妈进来了，眼泪从眼眶里慢慢滑落。
“妈妈……你……怎么了……”
秀秀被妈妈的举动惊吓到了，她惶恐不已。
“秀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妈妈抱着秀秀痛哭起来。
原本每个女孩，都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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