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血 夕阳残血
那天早上,老道扫完洞口的黄沙,把扫帚树立在洞门外,然后像往常一样拿出别在腰间的烟袋杆,坐在一旁的土堆上点燃,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烟丝在烟锅里冒着火星,他的鼻孔像两个烟囱,呼呼的冒着白烟。那张水分蒸发后干瘪松弛的褐色脸庞,迎着红色的太阳,目光淡漠,面容安详,像一尊被黄沙打磨的雕像。
天边忽然沙尘滚滚,喧腾的马蹄声打破了大漠的静谧。
老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几十年来,早已经习惯了独自驻守在这荒漠中。除了每个月来给他送粮食供给的老木头和他那匹瘦弱的老马,这里人迹罕至。望着滚涌的沙尘中逐渐显露的黑影,他的心里立刻警惕起来。
灭了烟,他双手插进棉袖中,眯缝着眼睛,站在洞口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客人。
马队在几丈外停下了,一个红发碧眼,满脸长毛,身穿黑色长袍,身材魁梧的洋人跳下马,来到他跟前,双手合一,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道长向来好可?”
虽是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奇特的人,但见惯了洞窟内那些形形色色的壁画,老道并无惧色,淡淡回之以礼,“不知施主远道而来有何要事?”
“听说这里是佛家的圣地,艺术的殿堂。对于一个着迷东方文化的人来说,不到这里接受洗礼,就不能真正体会到人类艺术的伟大。我是听从了佛祖的召唤才到达这里的。”
“你们西洋人也信佛?”老道狭长的眼中浮出一丝狐疑。
洋人面带微笑,眼中闪烁着狡黠,俯视着对面身材瘦小的老头,用一口蹩角的中国话答到,“我记得没错的话,佛教是从印度传入你们中土的,佛是无国界的,包括您,虽是道长,也不是一样在这里守护佛祖?”
“我……”老道竟然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自己从十几岁开始随师修道,云游四方。直到来到这个被荒废的历史遗迹,便再也无法挪开脚步。
他留在了这里,这一留竟然四十多年了。一个道家人为佛家守护,他自己也想不通,但是每次看到洞窟里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雕像壁画,他就怎么也不忍心离开。
直到一年多前,生了一场大病。他躺在破烂的木板床上奄奄一息,望着四周一尊尊朝夕相处的佛像,它们冰冷的静默着,始终如一。在生死边缘,他突然想到了故乡,想到了死去的父母,如果可以,他一定要在死前再看一眼故乡的山水,为父母的坟上添一抔黄土,那便此生无憾了。
也许是父母在天之灵的庇佑,终于他逃过了那场死劫。于是他让老木头给官府捎了一封信,让他们派人来替换他。他不想一走了之,让这里又被荒废下去。半年过去了,他每天都会坐在土堆上等候。
“道长!”一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书生走上前,深深的向他行礼。
“你是何人?”老道诚惶诚恐的上前扶起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我是官府派来接替你的使者,我叫余生。”书生欣喜的说着,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封信函交给老道,“还望您指教。”
老道仔细看了几遍信,狐疑的盯着书生问到“你既然是官府派来的,怎么会和洋人在一起?”
“道长,我在沙漠中迷了路,差点死了,是这位伊斯特先生救了我,我们就一同来到了这里。”
道长眼睛的余光斜睨着洋人,只见洋人巡视着绝壁上那些宏伟壮丽的洞窟和一尊尊威严的雕像,眼神放光。接着他闭上了眼睛,仰面朝天,伸开双臂,像是接受佛光的洗礼般庄重,然后嘴里念念有词,慢慢的匍匐于地。
见到洋人如此虔诚,道长心里的警惕也渐渐松懈了。
当天,老道长用洋芋和窝头招待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荒漠里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这些就是他平时的食物。
书生有些难以下咽,不过饿极的他还是吃了,这些都将是他以后的食物,他必须要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
饭间,洋人兴致勃勃的让仆人从随行物中拿出红酒和肉干,摆到了破烂的木桌上。
书生和老道虽然一再推辞,但是面对酒肉的诱惑和洋人巧言令色的劝说,他们还是半推半就的屈从了。
他们一起开怀畅饮,谈经论道。洋人绘声绘色的述说着世界各地的风俗习惯和他游学时有趣的见闻。他渊博的学识和幽默的言谈,让书生和老道从排斥到惊讶,再到佩服,从心里接纳了他。
接下来日子里,老道领着余生详细的了解每个洞窟里的情况,这也算是他向这里的一切告别,四十多年了,他们互相都太熟悉了。至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时了。
自从进入洞窟后,余生觉得,他活了几十年,一直追求的功名利禄在这些千年的历史遗迹前,就如同这佛像上的灰尘,不堪一提。只有掸去了这些杂念,才能让灵魂变得从容。
他本是一介书生,寒窗苦读几十载,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举人,正当他对仕途踌躇满志的时候,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一声令下,取消了科举。
这对于唯有靠科举踏入仕途出人头地的穷书生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
心灰意冷的他哀哀怨怨解下腰带,抖抖瑟瑟系在在自家院里的老槐树上,准备了此一生。
突然家门“嘭”被撞开了,几个官府差人闯了进来。他惊慌失措的接过差人递来的信函,拆开看后,喜极而泣。
原来千里之外的大漠里有一处荒废的千年佛窟,有人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藏经洞,官府欲派人去查看守护。
在已经为官的同僚的推举下,官府选定了孤身一人的他。那一刻,虽然知道离自己高官厚禄光宗耀祖的志向越来越远,但他还是匆匆收拾了些行囊,迎着远处的夕阳,决然出发了。
灼灼烈日炙烤着一望无际的沙漠,他眼神迷茫,如同一团枯草,被风沙裹挟着,艰难前行。
进沙漠走了几天,他迷了方向,水尽粮绝,加上连日路途疲顿,生命正在一点点耗尽。
抬起头,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身体像被松开的布袋,软答答的垂落在沙海里,很快就被一层层灼热的沙浪覆盖。(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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