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记忆||第4章初为人师
01
兰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把气呼出去。因为忘记了“分析课文”这个环节，心中十分懊恼。
几个闲聊的看到兰若一走进来就在那儿吁气，便止住了说笑看向她。兰若赶紧堆起笑脸，装作若无其事。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老师从座位上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卫老师上课不顺利吗？”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和善，他的眼睛因为笑而显得非常小，与他的身形极不相称。
“一开始总会有点不适应，慢慢就好了。多听听老教师的课，多学学，没事的。”然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说，“只是北校太远了，你要听课也不方便。”因那人自顾自地说，兰若不知道该怎么回，内心充满感激。
“夏老师，你上一节给卫老师听听吧。”一个调侃说。
“我好像也没有时间听课。”
“为什么？”夏老师问。
“包班，她是三年级包班。”秋平从门口进来，替兰若说了。兰若看看秋平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完全不似她这般无所适从。
“包班啊！”其他几个似乎也都来了兴趣，主动搭讪过来。这些人兰若都不知道该称呼什么老师，就只是笑笑，然后当真叹了口气。
“包班啊！卫老师，厉害了你。校长兼教工烧饭带打钟啊！哈哈哈。”他们戏谑道，似乎十分开心。兰若第一次听这话也觉得很有趣，可不就是吗？不过钟倒是不需要她打。
说到打钟，兰若耳畔仿佛响起她的小学敲废钢磨片子的当当声。这时的农村学校也还普遍没有电铃。西木联中办公室的廊檐下就吊了个铃铛，上下课全是由值日老师拉动铃铛下面垂下的那根绳把铃铛敲响。据说三木乡有的教学点至今还在用那种废钢磨片做钟。
门口探过来几个小脑袋，探一下又缩回去，感觉有人在后面推搡。突然一个小男生冲进来，立即惊慌地转身跑出去。大概是推他的人力气太大了。兰若看一下手表，上课时间到了。
02
兰若拿了数学书和备课本起身走出去，刚跨出门，门口张望的孩子就像是从天上下来偷食谷粒的雀子见了人扑棱棱全飞了。
兰若会心地笑了。
这次走进教室似乎没有刚才紧张了。她象征性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什么印象也没有。因为她就浮光掠影地一看，目光并没有真正在某个人身上停留。或者因为谁也不认识，所以并不知道要看谁。
这堂课要讲的内容是“带有小括号的混合运算”。她把这几个字写在黑板上。
第一步复习旧知。她不敢有半点含糊，绝不能像上一堂课忘了那么重要的环节。
她先往黑板上抄了四个题目：分别是两道“乘法和加减法的混合运算”和“两道除法和加减法的混合运算”。拿过点名簿上随便喊了四个学生上黑板板演。有一个做得既快又对，有一个也做对了但速度不快，还有两个慢且不对。
两个算错的孩子一个是乘法和减法的混合运算他先做了减法，还有一个是除法和加法的混合运算她先做了加法。结果一个得出了错误答案，一个根本算不出答案，因为她先算了加法之后除数比被除数大了。做错的两个孩子站在黑板前一个把头低得很低，恨不能把头塞进衣领里，另一个则东张西望并不觉得怎样。
兰若表扬了做对的两个，特别表扬了那个做得快且对的，然后让两个回了座位。还有两个她把他们留在黑板前，这个她上学的时候老师都是这么做的。她说你们两个都弄错了运算的顺序。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想到提问下面的学生或者让这两个人思考错在哪里，她替他们说出了答案。她说：“算式中有乘法和加、减法，应先算乘法；算式中有除法和加、减法，应先算除法。”
说完也就完了。她并不知道要写下来在下面划线或者用线框起来已显示重要，又或者是敲黑板以引起重视，她都不知道。
第二步讲授新课。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她先把例题抄到黑板上，然后按部就班地讲了一遍，最后她把运算的规律说了一遍，她没有让学生去总结，因为她不知道可以那样或者应该那样。不过这次她把这句话写在了黑板上，她忽然看到有一截红色的粉笔，她很喜欢，就拿起来写了“算式中有括号，应先算括号里面的”这句话。写完了她看了看，她很满意自己这样做了。
满黑板都是白粉笔写的字，像是一个穿得十分素净的村姑，来这么点红色点缀一下，她觉得挺好看的。她又想，要是有一盒五颜六色的粉笔自己会不会每种都用呢？她说不会的。那样岂不就像是一个女人已经穿了花褂子又给她配一条另一种花色的裤子，实在太缭乱也太俗气了。
第三步巩固练习开始的时候，她不担心了。
她写了四道题让学生上黑板做，又对2错2，她又强调了一遍，这次她敲了黑板，不是为引起重视，是她生气了。
看看时间又下课了。她赶紧完成第四个环节——布置作业。这个不需要人教，因为从小学到高中，数学课都是有课堂作业和课外作业的。她各布置了四题。没想到的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拖堂竟来得这么快。
03
上午最后一课是音乐，这让兰若很头疼，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教学生唱什么歌。
她想到了几首台外校园歌曲《外婆的澎湖湾》《蜗牛与黄鹂鸟》《龙的传人》《童年》。她都会唱，也只是会唱。但是教给三年级的小学生她不知道哪一首合适。思虑再三她还是放弃了。最后她选了那首她小时候最爱唱的歌《北京的金山上》。
这首歌比她的年纪还大，这一点她当时并不知道，只是觉得歌词简单好唱，教起来应该也容易。
她把歌词一句句抄到黑板上：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 多么慈祥/把我们 农奴的心儿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哎 巴扎嘿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泽东思想哺育我们成长/翻身农奴斗志昂扬/建设社会主义的新 西藏/颂歌献给毛主席/颂歌献给中国共产党/哎 巴扎嘿
没有抄歌谱，抄也白抄，她不识谱。
然后，她唱一句孩子们跟着唱一句，她再唱一句孩子们再跟着唱一句，反复教了三遍。她喊了一个孩子起来试唱，差不多就会唱了。她又让孩子们自由唱，然后再合唱，一段就算教完了。
关于歌词大意，她只问了孩子们知不知道毛主席，多半说知道，她觉得就够了。至于“农奴”、“社会主义”是什么意思她觉得没有必要解释，慢慢都会懂的。
第二段还没教完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下午的第一节是体育课。这课表安排的！上午最后一节是音乐，下午第一节是体育，两节玩的课安排在一起，是不是有点那啥？
上什么呢？放羊子（放任自流自己玩）是肯定不行的，万一出个什么安全事故就麻烦了。兰若回想她的小学体育课，唯一记得的就是玩丢手绢的游戏。
她问孩子们愿意不愿意玩丢手绢的游戏，孩子们很给面子一叠声地说好。
活动的场地就在教室门口，两排房子之间的间隔。兰若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学校没有操场，没有旗杆更别说升旗台，至于篮球场什么的，只能想想了。
几乎没要她组织安排，孩子们自己就推选了丢手绢的人，其余的自动围成一个圆圈蹲下。看起来都是玩丢手绢的老手。
丢手绢的那个白净的小姑娘在圈外转，她走得很慢，突然欠一下身子作势要丢又不曾丢。她继续转圈子，最后轻悄悄地她把手绢丢在一个大块头的女孩子身后。她故作姿态地慢慢走了半圈忽然拔腿快跑。坐在大块头女孩子对面直径的另一个端点的是个男孩子，他早看到了，捂住嘴笑。看到对面的男生在笑，大块头的女孩才意识到不妙，往后一看，她捡起手绢就去追赶白净的小姑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小姑娘在她刚起身跑出没几步就坐到了她的座位上。
大块头的女孩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走到中间，她唱了才学的《北京的金山上》。别看她的块头大，她的嗓音却不大，细蚊子哼，大家又是拍手又是起哄的，她也不恼，继续细蚊子哼，直至唱完一段。憋不住的早笑岔了气，他们欢快极了。
等那个女孩唱完，她成了丢手绢的那个人开始在圈外转起来，游戏进入新一轮。
农村的孩子就是容易满足，他们的幸福很单纯，都三年级了，玩着幼儿园就玩腻的游戏还一个个开心得不得了。这么朴实单纯可爱的孩子，兰若很喜欢。
后两节是自习和活动，自习课兰若安排孩子们完成上午的数学作业。有的孩子早就做完了，有的一题未动，这就有了差距。活动课老师可以不在场，兰若终于有空去办公室踹口气。她能确定称谓的夏老师不在，秋平也不在。大概是快要下班了，办公室里三三两两的都在闲聊。看到兰若进来，又有调侃：
“卫老师，校长兼教工烧饭带打钟啊！”
“你一个人就是一个学校啊！”
兰若笑笑，心想都知道她是包班的了。
04
放学回到宿舍，秋平已经回来了，正在隔壁跟那个幼儿老师聊天呢。兰若惊叹秋平适应环境的能力。
见兰若回来，秋平忙介绍说：“李老师，这个幼儿园的老师。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张鹏的男孩子，她就是张鹏妈妈。”
“张鹏妈妈？你好你好，不好意思，第一天上课，还没来得及认人呢？”
李老师赶忙上前拉住兰若的手，说些辛苦啦拜托之类的客套话。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白净，身材匀称，说话声音轻柔，看上去有不错的家庭环境。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李老师就回去了。兰若忙了一天竟一直没注意到这个学校除了联中，除了她的联中附小，竟还有一个附属幼儿园。
“你没课吗？怎么就聊上了？”她问秋平。
“有啊，我就一堂课，早上第一节上完到现在没事儿，我都无聊死了。看到李老师在就进去聊几句，哎你不知道吧，李老师的男人是公社卫生院的院长呢。”
“我说嘛，我就觉得她的生活状态应该不错。别扯了，我问你，你今天上课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就那么上上吧，你还想上出花来？”
“不是！你今天的英语课也是平生第一次上啊，你真一点不紧张？”
“真没什么感觉。”
“好吧好吧，老教师就是不一样。不跟你说了，我要准备明天一天的课了。同人不同命，我快忙死了。”
兰若备课，秋平相呆，不提。
晚上躺在床上，兰若把这一天的经历又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
第一天当老师，第一次走上三尺讲台。然后上了第一堂语文课、第一堂数学课、第一堂音乐课和第一堂体育课。第一次有学生喊她老师好。1983年5月12号啊，真是不寻常的一天。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前天自己还是个待业青年，或者干脆说还是个农民。昨天早上还在家里呢，今天就在异乡做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从事着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老师”，这个称呼真好。这一整天虽紧张忙碌却自由快乐，于她而言是新生了。不是在家做饭喂猪洗锅抹碗，没有被父亲训斥不稂不莠，真好！
初为人师。激动兴奋，紧张慌乱，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对自己工作能力的不确定，还有学生和家长的反应，同事和领导的评价，学校和社会的认可……
兰若好一阵百转千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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