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了,新居正南有一条小河,说是小河比小桥流水的河面要宽多了,终年流淌,真好。时有一小拖轮从静静的河面滑过,留下两条细长水纹斜斜地划向两岸,真美!一条普通的小河,在我眼里却风景无限。我时常站在阳台,迎接城市第一道曙光,送走一天的夕阳。微风拂过,河起涟漪,似圆规画出来那般圆,由河中央一圈一圈向四周扩散开去。儿时,我站在故乡的小河旁,曾被这番景象震撼过,我用力摇晃着被外婆紧紧攥住的手激动地问道,外婆,你看你看,河里有那么多圈圈呀?外婆笃定地回答道,哦,那是风在亲吻小河。五岁的我,哪里知道“亲吻”的含义啊!但是,这句话我记住了,如同记住了几首唐诗宋词一样。
故乡屋前有一条小河。小河里有鱼,有草,有朵朵白云。岸边鲜红的柿子、金色的橙子、翠绿的苹果挂得满树斑斓,落叶如小舟在水里飘荡,每每想起这些场景,烦恼,不快,会散去。夏天,小脚丫脚泡在河水里,那个凉快至今难忘;冬天,我从冰面上走向对岸,姐姐妹妹不敢,我引以为傲。有过几回想着想着竟然还落下了泪。
上海生,上海长,奇了个怪,六十多年来让我难忘的,不是这座城市的变迁,个人的奋斗史,周边亲朋好友的生死离别,记忆深处盛满的尽是些儿提时代的故乡风景---犁地的老牛、偷吃谷粒的鸟、会变“颜色”的山、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走在田埂上的猪,还有外婆的小屋。屋北荆棘满地,杂木丛生,一条没有名字的小河始于屋东,流经屋南,在屋西拐个弯不知流去何方。
生活慢下来,我有大把时间了。每天我总要拿出一些时间,坐在阳台,面朝小河发发呆;晚上,选择在河边散步,走进小河有一种与初恋会面的奇妙感觉。然后有一天,散步时有条鱼“嗖”的一声跃出水面,借着月光,我看清那条鱼柔软的弯曲成弓,又“噗通”一声回落水里。这是儿时走在河边常有的事情,外婆说,那是鱼儿在打闹追逐。
外婆讲话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眼睛里总带着一种温暖,她的每一个故事,现在回想起来都美如童话。
外婆说,太阳住在河里。它每天从河东出来,玩上一天后一头扎进河西回家休息去了,第二天又从东方的河面上爬起。我站在小河旁,观察了好多次,诶,真是这样诶!
阳光照射在水面上,熠熠闪光,像极了记忆中的老家小河。外婆,水面一闪一闪的是什么呀?哦,那是成群结队鱼身上的鳞片呀!外婆,河心怎么会有冒不完的水泡呀?这个么,是鱼儿睡觉时在打呼噜呀。外婆,河水的颜色怎么深浅不一样呢?外婆手指颜色较深的地方说,那是深水区,颜色较浅的为浅水区。我的问题没了没完,从未难倒过外婆。
已过花甲的我,面对小河,常常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肚子里装有好多故事的外婆。有时会笑出声,外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故事呀,真有才!若把儿时外婆给我讲的那些故事,编成文字,一定是一本很有趣的童话集。
楼前的这条小河一天比一天干净,鱼也回来了。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故乡的小河。河边没有野树、不长野草,也不见随风摇曳的芦荟,秋天坐在木盆里飘向河心也不可能采到水生菱角。河岸两边整齐划一,失去“野”性的河床有点“娘”,有几个人在夜钓,我思忖,上钩的鱼还能称为野鱼吗?在老家要想吃点鱼虾,不用这么费神,撒一把米粒,顺势提起“埋伏”在河里的一个竹篮子,十几分钟鱼虾就成了桌上的佳肴。
我不明白,城市为什么容不下野生植物的生长,情愿花钱做假山、砌假水池、插假花、植家树,视野草野花为政敌,非要斩草除根。倘若政府钱多得没地方用,宁可分配给弱势的爱美少女去做美容术,也不要枉费用在打磨河床两岸的天然棱角上,长些野草无伤大雅。在偌大的城市保留一隅,让城里人也能在自己的周边挖到野菜,闻闻野花香,蹚蹚野河活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套用一句用烂的句子: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故乡普普通通的一条小河,之所以在我心中占据了太重的位置,是因为它见证了我的成长。外婆把我绑在背上在河边淘米洗菜。外婆牵着我的小手,在河边寻挖野菜。外婆走在前,我蹦蹦跳跳地随后,小河总在左右陪伴我走亲访友。“外孙一晃长成大人了。”每经过一个村庄,对岸劳作的庄家人,会停下手中活,趁机直直腰,和外婆唠上几句。
河的记忆外婆去逝后,就很少回乡下。每次回去,在夜晚我总要走近那条小河,那个宁静,那种凉风裹着河水的淡香是记忆里特有的味道,催我落泪。我常常忘记自己的生日,可是,我不曾忘记过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和外婆的故居。在星光下,观河面升高落下,听鱼儿窃窃私语,与水中的弯弯月牙道声,好久不见。我已不再年轻,小河也心事重重,许多支流被切断,河面一年一年在变得狭窄,家家户户用上自来水,淘米洗菜,洗衣清洗农具再也不光顾它了,总有一天,它会消失。但愿,它比我走得晚些。我不敢面对,没有小河的故乡,没有小河,我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有几回,外婆带我走亲戚,走得太远,我担心地问外婆,你能记得回家的路吗?外婆摸摸我头,傻孩子,沿着这条河走就不会迷路了。我回头望去,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像一条发亮的丝带,原来我们的家坐落在这条小河的边上,走错不了。
夕阳掉进河里,西面的河水金光闪闪,一天就这样辉煌的收场了。能这样慢慢地过时间,也是老来的一种福分。不过总有一丝不舍,因为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听不到外婆的童话了,也再也不会做儿时的梦:等我长大了,我要爬上屋前的那座山,摘下一朵云,骑上去,从天上看看,屋前这条小河是啥模样,它到底流向何方。
举头望星空,繁星点点。外婆说过,她老了会变成一颗星星。外婆,您是那颗呀,我怎么找不到您?
河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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