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茹坐在一间私立医院的长凳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长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两只手象麻花一样拧在一起,不停地用力搓着。
从门诊进出的人都躲不过她的眼睛。她用目光追寻着他们身上的某个特征,然后拿这个特征对比。想象着它们布满自己全身时的可怕情形。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就这样跌进无边的恐惧,像跌进入万丈深渊。
比起之前,婉茹的心情平稳了许多。起码不再两行清泪,想着去死。又红又肿的眼睛,让人一看就知她曾痛哭过。痛定思痛,她打算丑陋而自卑地活下去。
前天下午,她全身颤抖着,打电话给自己的男人,对他说:“我……我没法……活了。”
“怎么了?”他在电话那端感到莫名其妙。
“刚才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得了白癫风。就是身上长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白色斑皮肤病。多难看呀,以后我怎么出去见人?“她哽咽着说。
“你好端端怎么去看这个了?不要跟我开玩笑。”他笑着问。
婉茹提高嗓门说:“谁跟你开玩笑了。今天我在单位吃早餐,坐在我对面的女同事,她脖子上就长满了这个。平时她穿高领衣服,所以大家没看见。今天突然看到,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很不舒服。
“中午休息时,我对着镜子反复看自己的脖子,发现有一小块与她类似的白点。还发现十个手指的关节处的皮肤比其它地方的白。我感觉自己也得了这个病。于是上网了解相关信息。原来世界著名歌手迈克杰逊,以及冯小刚导演都得过这样的病。迈克杰逊到死都没有治好,冯小刚的也可能没有好。他们那么有钱都治不好,何况是我?”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抽泣。
“即使治不好,也没有什么,不就是难看点嘛。总比那些得了癌症活不长久的人强。”他在电话那头小声地安慰。
“不,这么难看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她大声地说。
“你先别哭,要不我请半天假回家陪你?”
“不用了,我自已安静一会,你早点回家就可以了。”她说完,重重地倒在床上,任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那浅黄色的枕头,瞬间化出一朵朵湿润的花。
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药,婉茹一遍遍地过滤着医生说的话,不敢相信这可怕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爬起来,冲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又扭转脖子看那个白点。镜子特别亮,今天早上出门前,她曾哼着歌好好地擦洗过一遍。一尘不染的镜子把她脖子上的白点照得清清楚楚。
想着它在以泪水滴入枕头的样子,无声地漫延着,她恨不得立即把它割下来。但她清楚,一旦上了身,就如影相随,跟不同人种的肤色一样。
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它?一定是以前还小,不明显,现在它长大了,出来损坏我的容貌,摧毁我的生活。下楼扔垃圾都要穿戴整齐,化个淡妆的我,可不能那样丑陋地活着。如果治不好,等病情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便结束这一切。
留在眼眶的泪又不听使唤地流下来,脑海不断浮现出上午去看医生的情形。
“医生,你看我的手,关节处的颜色比较白,是不是得了白癫风?”她一脸愁容,眼睛注视着医生露出的半张脸。
医生抬起头,看了看放在桌面的手,说:“嗯,看样子是白癫风,什么时候开始的?”
婉茹愣了一下,迅速地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许久才吐出:“我也不知道,今天才发觉它与往常不同。”
注视着医生的她,那双眼睛暗淡了下来,头慢慢往下垂,放在膝盖的双手在微微地发抖。
”这是白癫疯的初级症状,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快会发展到全身。“医生转头看了看她那张涨红的脸。
她的后面站着长长的一排人,前面的几个应该能听到医生说的话。婉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感觉有无数眼光在抽打着自己。她惶恐地往后退,躲避着这抽打,四处搜寻地面裂缝,愿自己钻进去。
想到很快会丑得让人难以面对,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深深地吸了口气,婉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哽咽着问:“吃药治疗的话,对身体有什么副作用?”
“会脱发,内分泌失调。”医生一边在写药单,一边漠然地说。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长卷发,低声问:“不吃药可以吗?”
“可以,但很快会蔓延到全身。你到底要不要开药?”医生不耐烦了。
“好吧,先给我开两天的药。”她低下头,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眼泪如珍珠般落下。
傍晚,他回到家,见还躺在床上流泪的婉茹,眉头便拧成结。他轻轻地扳过婉茹的肩膀,温和地说:“别哭了,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就要死要活的。给我看看哪里有白斑?“
”你看我的手,这里的颜色比较白。还有脖子上有个白点。“婉茹扭过脖子给他看。
”脖子上的这个点,不是几年前,你上医院激光点痣,留下的疤吗?“他伸手摸了摸那米粒大的白点。接着说:“明天我陪你去广州看看,那里的医生应该比较专业。”
婉茹用纸巾轻轻压了压肿得核桃一样的眼睛,眼泪又顺着眼角象小溪一样流了下来。他抽了两张纸巾,帮她擦去眼泪,轻声说:“好了,别哭了,我去做饭。”
“我明天自己去,你上你的班。”婉茹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泪。
不想吃饭,无法睡眠。
“陈婉茹,到你了。”护士站在门诊口热情地叫她。从呆若木鸡状态中清醒过来的她,急忙走过去。
房间里坐着刚才那位美女护士和一位中年女医生,护士叫她李教授。李教授有四十几岁的样子,态度和蔼可亲,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时一直保持职业的笑容,这让婉茹感到亲切。她拧在一起的手松开了,说话时抬头注视着对方。
李教授让婉茹先进行系列检查,说眼观只能看到表面,系列的检查是为收集数据,要以数据为依据,看她的身体是否缺少某种元素。婉茹觉得这个教授靠谱,起码是检查后再下结论。接下来两个小时候里,护士带着婉茹做了抽血、验尿、X光、B超等。
最让她感到不自在的是脱光了的全身检查。在强烈的灯光下,婉茹脱得一丝不挂,任由两个护士前后、左右,上下地摆弄着她的身子,每见到一个白点都拍下来,记录。婉茹全程没有说话,像扯线的布娃娃,任由她们摆布。
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地想,病人是没有尊严可谈的,作为一个南方女子,我没有去过北方人那样的大澡堂,从小不喜欢,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脱光,即使是和自己的男人那个,也是要关了灯后的。可今天我……脸面全无,尊严何在?
沉入更深谷底的婉茹,就如溺水的人,努力挣扎着,刚想露出个头来呼吸,又被一个巨浪扑打过来。一种叫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的是轻度症状,包你三个月全好。当然是在配合治疗的基础上。”李教授注视着她空洞的眼睛,微笑着说。
婉茹的眼睛闪亮了一下,惊喜地问道:“真的吗?三个月能好起来?不是说这种病很难治吗?我三个月就能好了?”
“因为我们这里有先进的治疗设备,独特又有效的药物,只要你配合治疗,你三个月一定能好。”李教授还是微笑着。
“只要能好,我一定配合。”婉茹兴奋地点着头。
“今天既然来了,先做治疗,带一些药回去,一个星期后你再来。”
“整个过程治疗下来,大约要花多少钱?”婉茹看着刚才的付费单,琢磨着一会够不够钱坐车回家。
“大约要四、五万元吧。”医生一边开着药单,一边漠然地说着。
婉茹彻底放心了。她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平时有存钱的习惯。在随意花的基础上,把剩余的钱存起来。今天她才知道这习惯可以救命。
拿着李教授递过来的药单,婉茹脚步轻盈地下楼付费。当她看到4800元的数字时,早有思想准备的她还是愣住了。比起昨天,今天的药少了很多,价格却是昨天的十倍。她低头琢磨着,加上刚才的检查费,一共要用去5800元。这些钱够自己买一年的衣服和鞋子了。可是……她犹豫了五秒钟,咬牙摸出挎包里的银行卡,从窗口递了进去。
从医院出来,肚子咕咕地叫着,婉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吃中午饭。她环顾四周,发现旁边有个面包店,便进去买了个面包,打了辆滴滴车,靠在车后排座位上,沉沉地睡着了。
到家时,已是夕阳下山时,婉茹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蘑菇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脸满足的表情。听到推门声的他转身对她说:“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
端菜出来的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婉茹,见她面露喜色,拧着的眉结舒展开了。他问:“今天去广州,医生怎么说?”
婉茹把在医院看病的全过程说了一遍。他拿过她的挎包说:“给我看看医生开的诊断结果。”
她打开挎包,一边地翻找着,一边嘀咕:“怎么没有呢?好像医生没有给我呢。”
扔开挎包的她,在沙发上呆想了一会,站起来说道:“我确定医生没有给我诊断单。我得打电话问问,现在应该有值班人员。”
说着她在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拨通了电话:“你好护士,我是今天在你们医院看皮肤科的陈婉茹,你们没给我诊断单,你能帮我查找一下吗?”
“我不清楚呢,我今天下午才上的班,不过我可以帮您查找,您等我一会。”护士在电话那头热情地说。
“你好,陈女士,我找到了。”
“告诉我诊断结果,我有白癜风病吗?”婉茹着急地问。
“好,我看看。哦,上面写着没有白癜风病,但是有点皮肤感染,问题不大。”
婉茹一愣,继续问:“再看清楚,确定吗?”
“对,非常确定。”护士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请给我李教授的手机号码,我问问她注意事项。”婉茹脸上的表情阴晴混合,喜愤交加。男人站在旁边,侧耳静听。婉茹拿起桌面的笔和纸,几下一串数字。接着拨通了李教授的电话。
“你好,李教授,我是今天找你看诊的陈婉茹,你今天没有给我诊断结果,我到底有没有白癜风?”婉茹的语气有点火药味。
“不是告诉你三个月会好吗?怎么……”对方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我到底有没有白癜风?你快说?”婉茹大声地喊。
“你……你没有,不过有点皮肤过敏。”对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给我开那么贵的药?你明天把我的诊断结果寄过来,否则我让我男人去找你。”婉茹生气地挂断电话,大口地喘着气,胸部上下起伏,说不出话来。
站在旁边的他,“啪”地一拳打在桌面,面色铁青,气愤地说:“可恶,我找她们去!”
婉茹伸手挠了挠头,眼泪直流,笑脸如花地说:“我没有病呢,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我可以继续美美地生活下去了,我可以……呜呜……”
“你这个傻瓜,吓死我了。”他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
天边的夕阳透过橘红色的窗帘,探进柔和的光,映衬着餐桌上的花瓶,柔和着婉茹喜极而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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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家医院,检查结果,没事!
想着它在以泪水滴入枕头的样子,无声地漫延着,她恨不得立即把它割下来。但她清楚,一旦上了身,就如影相随,像不同人种的肤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