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府魔怪
伶瑶又做梦了。
梦中的她变成了一滴水珠,在碧蓝的海中沉沉浮浮。
她很好奇,作为一滴水珠,她为何没有融入到周围的海水中,反而还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当她这样想时,脑中闪过一个声音:这只是个梦。于是,她欣然接受这样的设定,作为一滴有意识的水珠,愉快地享受起在海中自由漂浮的惬意。
抬起头,影影绰绰的阳光随着海浪左右摇摆,宛如翩翩起舞的少女。她想靠近她们,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让她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在原地打转。
力量来自深海。她低下头,想一探究竟,只见墨黑的海水中两个金色的光点悄然浮了上来。
她并没有恐惧的感觉,反而像与多年未见的老友重聚,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光点渐渐靠近。她看清了,那是一条金色小龙。虽说她还没有人家的指甲尖大,但她就是觉得它是一条小龙,毫无威严,懵懂稚嫩,和她一样,都是这浩瀚大海中微不足道的存在。然而,却很自由。
小金龙见了她,也跟见了好友一般,欢快地向她游来,裂开嘴,傻傻地笑。
她也笑,笑容却在半途变成了惊恐。小金龙突然变成了一条巨大的红龙,金色的眸子冷若冰霜,一声长啸,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咬过来。
伶瑶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天,依旧是黑的,周身也是一片漆黑。
伶瑶头痛欲裂,她摸索着下床,却发现房内伫立着一个黑影。
“谁在那?”
一道烛光应声亮起,黑暗中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女人脸,琅轩被四仰八叉地钉在地上,发不出声。
见伶瑶醒来,女人轻轻挥手,解了琅轩的禁制,琅轩一头跳进伶瑶怀中。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主人想见你,请随我来。”
每次踏上这条阴暗狭窄的地道,二王爷都会觉得是在走向地狱,而如今,地道尽头石室里的景象比起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百多副白骨,五十多具尸体以及十多名尚有一丝气息的少女被杂乱地丢弃在石室各处,中央的石床上一个怪物正在撕咬分食着一名少女,见二王爷进来,阴阴一笑,任由他站在石室门口,进退不得。
怪物有九头,一个凶狠男子样,一个妖艳女子样,一个中年男子样,一个中年妇女样,一个枯萎老头样,一个慈目老妇样,剩下两个幼童,皆是獠牙鬼怪样,世间几态尽在这九头中。可是,无论哪一张脸都透露出一股隐隐的邪气,让人一看就悚然。
二王爷忍住喉间翻滚的呕吐感,将身后三名少女推进石室。
怪物眼神一亮,未等少女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已经扭动巨大的蛇尾将三名少女一卷一勒一扭,少女骨头尽碎,软软挂倒在蛇身之上。
怪物发出满意的咂嘴声。
二王爷几乎晕厥,强撑着意识问道:“你的条件我都满足了,你答应我的事何时兑现?”
怪物阴恻恻地一笑,从喉间呕出一粒红色丹丸,交到二王爷手中:“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炼制的内丹,你乖乖吃了,保准你心愿达成。”
看着眼前深红如血的丹丸,二王爷几经挣扎,仍是屏气将丹丸一口吞下,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怪物在一旁发出轻蔑的大笑。
有些人,为了欲望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跟着面无表情的女子一路拐拐绕绕,伶瑶和琅轩被带到内院一间大屋前。一进房间,侍女便化作一片桃花瓣飘落在地,伶瑶心下了然,带着琅轩走进内屋。
房间内,药味缭绕,一名神色萎顿的妇人躺在重重幔帐后,面色苍白,骨瘦如柴。
伶瑶见她眉宇间透着眼熟,心中不免一惊。
见伶瑶进来,妇人眼中顿时闪现出光点,挣扎着爬起身。伶瑶连忙送上软垫,让妇人能舒服地靠在床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妇人问。
“您是王妃殿下吧?”伶瑶答。
王妃笑着点点头,拉起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伶瑶。”
“伶瑶……伶瑶……”王妃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又嚼,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阿遥,阿遥还好吗?”
伶瑶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叫的不是自己,而是玉山王母的闺名。
“王母她……很好。”
王妃虚弱地一笑:“你怎么也叫她王母,你不是应该叫她母亲的吗?”
琅轩狼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瞪向伶瑶,小声问道:“你是王母的女儿?”
伶瑶摇头:“您弄错了,我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叫太真。我、我只是她收养的一个孩子。”
王妃颇感意外:“不是阿遥的孩子啊!你的名字里有瑶字,我还以为你是阿遥的孩子。”
伶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王妃似乎说累了,也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屋内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静默之中。
琅轩看看床上的王妃,又看看坐在床边的伶瑶,万般疑问,想说又不敢说。
伶瑶倒也不急,任由王妃拉住自己的手,安静地将灵气送入王妃体内。
“你想听个故事吗?”半晌,王妃突然开口,吓的几乎要睡着的琅轩一个激灵,差点跌下床去。
“如果您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王妃微微一笑:“好孩子,你很像阿遥年轻时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叫她阿遥,她叫我鹃姐,阿遥生性活泼,最喜欢四处游历。一日,她回来,对我说遇上了喜欢的男子,可惜男子地位卑微,希望我帮她想想办法,说服母亲。我心中愕然,却也为她高兴,就让她带我去见见那名男子,表面上说是为她把关,其实是我自己好奇得不得了。玉山生活单调枯燥,除了父王,我从未见过其他男子。我真的很好奇,能让阿遥喜欢上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可是……早知道会发生的事,当初就不应该与他相见……”
王妃的嘴唇开始无法抑制的颤抖,伶瑶隐隐猜到后面故事的发展,心中一阵悲凉,只能尽可能地握紧王妃的手,为她注入灵力。
“时至今日,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初见他时的样子。明亮的眼神,微扬的嘴角,看向阿遥的眼中温柔如水,全是笑意,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阿遥。后来我才知道,阿遥在游历时遇到了猛兽,是他救了她,自那一刻起,他俩便互生情愫。阿遥跟我讲这些事的时候一脸娇羞,满眼幸福。作为她唯一的姐姐,我本该祝福她,为她高兴的。可是,可是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我嫉妒她,我真的嫉妒她!她的活泼开朗让大家都喜欢她,就连母后父王都更疼爱她,宠着她,惯着她,放着她四处游玩。而我,却要在冷寂的玉山上日复一日地学习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王母,就连未来的丈夫都是被指定好了的!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全被她得到了,我却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握,我不甘心,不甘心啊!于是我偷偷用驻颜花变成阿遥,给他送去催情的蟠桃酒,想以此逃脱我被安排好的人生。至今我都还记得阿遥看到我们在一起时的震惊、愤怒、悲伤与绝望。王母的继承人在婚前必需保持处子之身,母后大怒,却也无法,只得改立阿遥为王母继承人。阿遥代替了我,我以为我也可以代替她留在他身边,可我没想到,他说这辈子只会娶阿遥一个人。后来,我被母后逐下玉山,他也离我而去。我像个孤魂一样在人间游荡了好几百年,直至遇到白民城的二王爷朱襄守誉。他以为是我救了重伤的他,却不知是他救了我,是他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只有和他在一起的这数十年才是我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可是半年前,王府来了一个女人,向我索要驻颜花,这是我从玉山上带走的唯一的东西,我自然不会给她。于是,她的爪牙将我打成重伤,对我下毒,又害死我女儿,假扮成她的模样,迷惑守誉!守誉是半神,他的生命没有我长,这一直是他的心结。那妖魔就是以可以让他成为完全的神族为诱饵,让他犯下杀孽。我自知时日无多,只求你能救救守誉,不要让他被这群妖魔所伤!”说着,王妃从袖中拿出一串手链,轻念咒语,手链上的七彩琉璃花顿时化作一朵娇艳的桃花:“这就是驻颜花,不仅可令佩戴者容颜永驻,还可使其幻化出任意模样,我把它送给你,请你一定要救救守誉!”
王妃枯骨般的手紧紧握住伶瑶,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伶瑶吃痛,却任她紧抓。
未等伶瑶回答,寝室大门“砰”的一声被踹开,朱襄柔嘉一身红衣,神情傲倨地走了进来:“哼,老太婆,你总算肯交出驻颜花了!要是你早点拿出来,你女儿也不会死了!”
王妃瘦弱的身子顿时抖如筛糠,琅轩一跃而上护在二人身前。
“你到底是谁?”
朱襄柔嘉并不将它放在眼里,直直盯着伶瑶手上的驻颜花,道:“这事与你无关,把驻颜花交出来,我倒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琅轩对她的无视很是不满:“你叫交就交吗,也太小看你狼爷了!”
朱襄柔嘉唰的抽出腰间宝剑,足一点地飞身向伶瑶刺来,根本不理会张牙五爪的小白狼。
琅轩暗叫“不好”,回身欲将伶瑶扑倒。只见伶瑶左手托花,右手一推,数不清的桃花瓣从驻颜花中飞出,瞬间将朱襄柔嘉团团围住。
“这桃花幻境应该可以困她一两个时辰,我们快走!”说完,俯身去扶床上的王妃。
琅轩正想称赞她几句,余光中银光一闪,一把利剑狠狠插入伶瑶左肩,王妃的胸口顿时被染的鲜红。
“哼,一个破桃花阵就想困住我,你们也未免太小瞧人了!”朱襄柔嘉使劲将剑又往里推进几分,一转手腕猛地抽出剑。
伶瑶一声惨叫跌坐在地,左肩被生生挖掉一大块血肉。
朱襄柔嘉意犹未尽,长剑顺着伶瑶的左肩一寸寸向下划去,剑锋所过之处皆是皮肉绽开,鲜血直流。
朱襄柔嘉的眼中溢满了如火般的嫉恨。
伶瑶不知这恨从何而来,本能地运起灵力想要反抗。谁知一股更强大的灵力瞬间压制住她,让她无法动弹。
刀锋行至伶瑶手腕,碰了碰变回琉璃的驻颜花,发出清脆冰冷的撞击声。
朱襄柔嘉唇角泛着讥笑,眼中是堪比深冬的寒意。她抬起剑,将剑身上的鲜血抹在伶瑶脸上,道:“你这个小贱人,竟敢三番五次跟我作对,今天我就要你知道忤逆我的下场!”
话音未落,朱襄柔嘉反手一挑,锋利的宝剑从伶瑶手腕处狠狠划过。
伶瑶只觉钻心一痛,还未叫出声,整条左臂已经毫无知觉了。
朱襄柔嘉挑断了驻颜花的手链,顺带挑断了伶瑶的手筋。
当看到自己宠爱的女儿将重病的妻子,奄奄一息的伶瑶和浑身染血的小白狼一同丢在九头怪物面前时,二王爷朱襄守誉惊惧不已,跌跌撞撞地冲到妻子身边,颤抖着声音质问爱女:“嘉儿,你、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朱襄柔嘉轻蔑地笑着,看他的眼神陌生而疏离。
王妃拉了拉他的衣袖,满眼伤痛:“守誉,她、她早就不是我们的女儿了,我、我们的女儿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二王爷瞪大双眼,一时间难以相信,他看看神情倨傲的朱襄柔嘉,又看看一旁阴笑着的九头怪,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你骗我?”
九头怪嘲弄一笑。
二王爷突然觉得颈部奇痒难耐,伸手去抓,只觉颈部突起一个肉瘤般的东西,越长越大。与此同时,九头怪其中一个老人头如枯木般迅速萎缩,变得只有核桃大小,咚的掉落在地上,而二王爷颈部长出的肉瘤逐渐变成了一个孩童的模样,眉宇间和掉落的老人头还有几分相似。
二王爷发出痛苦的惨叫,九头怪得意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傻瓜,半神就是半神,怎么可能变成完全的神族!我给你吃的是我的内丹,很快你那充满戾气,沾满血腥的肉体就会成为我重生的身体,你那点可怜的小心思也将不复存在!不过看在你那么听话的份上,我会把你的爱妻一块吃掉,让你们在我肚子里白头偕老!哈哈哈哈!”
随着九头怪的头一个个萎缩掉落,二王爷的颈部、肩部、背部纷纷长出一个个神态各异的肉瘤。
王妃急得直掉泪,却一步也动不了。
就在这时,一张血网包裹住二王爷,肉瘤碰到血网,发出尖锐的惨叫,迅速瘪了下去。
“让你多管闲事!”九头怪愤怒地一甩蛇尾,将伶瑶抛到半空,无数蚯蚓般红褐色的触手箭一般自蛇身上射出,瞬间将伶瑶紧紧缠住:“本打算等我重生后再吃你,但你如此急着找死,我就成全你!”
说着,几条触手唰地刺进伶瑶左肩的伤口,扭动着向身体里钻去,伶瑶忍不住“唔”了一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到全身,灵力像洪水般自体内涌出。
意识渐渐模糊,无数过往的记忆走马灯般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清晰又恍惚。
她这是要死了吗?
伶瑶试着驱动体内隐藏的力量,却发现没有丝毫反应。
她忍不住扯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没想到可以救任何人的她,却独独救不了自己。
真是太讽刺了。
眼前闪过太真的笑脸,小桃、敖绍……她看着记忆中的他们,心中满是遗憾。
好想再见太真一面,说好要做她的伴娘的……小桃,她有好多敖绍的故事想说与她听……还有敖绍,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他救了她那么多次,可这一次,他却缺席了,日后,她再也不用他救了……好遗憾啊……
就在双眼即将阖上的刹那,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缠绕着身体的触手全数松开,她像一片枯叶般轻轻飘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随即看到了最后在脑中闪现的容颜。
你回来啦……
她用力努了努嘴,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只见他脸色一变,抱着她的手似乎颤抖一下。她微微一笑,所有的意识都陷入了无穷的黑暗之中,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物。
敖绍自负聪慧过人,行军布阵,设局布谋从未出过差错,而这一次,他却错的离谱。
屏蓬盗宝、蚩尤莫名出现,让他不由地怀疑起伶瑶。
所以他故意迟归,想看看她能耍出何等花样,没想到他的错判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无名怒火烧上心头,敖绍反手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伶瑶体内,护住她最后一点心脉,冷眼扫过旁边的一干人。
二王爷紧紧拥着妻子,生怕再有谁来伤害她。
王妃看着他,眼中满是乞求之色。
琅轩焦急得如热锅蚂蚁,跑来跑去。
朱襄柔嘉脸色铁青、呼吸急促,手中紧紧握着驻颜花,仿佛既害怕敖绍发现是她断了伶瑶左手,又后悔没有一剑杀了她。
最后,敖绍看向九头怪,眼中杀意渐重。
相柳心中一颤,身体陡然变大,足有一棵百年老树树干粗的蛇尾排山倒海般向敖绍卷来。
敖绍正要抽出腰间宝剑,粗大的蛇身上突然射出数不清的触手,卷住宝剑用力丢到相柳巨大的身体后面。
“嘿嘿嘿嘿,没有武器,我看你怎么办!”
敖绍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相柳大人,您不会以为只有剑能杀人吧!”
相柳心中一动,三百年前他就是为这绝美的笑容一分神,想着男人怎么会有如此美艳的笑容,结果被敖绍毁了万年的修为,打回妖形,不得不靠吸食人类的血肉来维持生命。
今日敖绍再度露出这样的笑容,相柳本能的生出一股恐惧,连忙放出触手,裹住身后的宝剑,生怕敖绍操控宝剑背后偷袭。
敖绍苦笑,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相柳脑袋虽多,脑子却不够用。假龙王剑也好,林中偷袭也好,抢夺女娲石也好,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究竟有何关联,又是谁在指使他?
敖绍不动,相柳也不敢轻举妄动,轻摆着蛇身狡猾地寻找着敖绍的破绽。
敖绍淡淡一笑:“蚩尤让你来对付我,未免太轻率了,他这是明摆着要你送死啊!”
“蚩尤?”
相柳的一脸困惑否去了敖绍的猜测。
相柳怒道:“我此生此世只为一人而战,那就是女娲大人!蚩尤那个贱种,背信弃义,和你们龙族就是一丘之貉,我今日先吃了你,再找他去报仇!”
说罢,一摆蛇尾,手中生出两柄巨斧,势如破竹地向敖绍砍来。
敖绍轻松闪开,不料相柳乃是虚招,长的蛇尾早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敖绍身后。
未等他稳住身子,急速扫来,敖绍回身抵挡,潜伏在蛇身内的触手幽灵般飞射出来,一把卷走了他怀中的女孩。
“哈哈哈哈,敖绍,没想到吧,你毁了我的人身,可现在这副身子却比以前那副好用多啦!”
“放了她。”
“想得美!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女人被我吃掉,痛苦去吧!”相柳一口咬上伶瑶受伤的左肩,獠牙刺进肉里,发出骨头碎裂的咔咔声。
“唰”的一声轻响,相柳尖利的獠牙硬生生断成两节。
周身传来细小的刺痛,像有无数蚂蚁在咬噬一般,他好奇地低下头,只见无数红色冰凌自体内刺出,大大小小、长长短短。
他不解地看向敖绍,如曼珠沙华花般妖艳却渗人的神情在敖绍俊美的脸上闪动。他轻轻转动手腕,那些冰凌也跟着开始慢慢转动。
霎时间,躯体、内脏、神经,但凡有血液流经的地方都传来被利器缓缓割过的钝痛。一点点,一片片,缓缓的,有力的,不能即时要命,却让相柳疼的生不如死。
生的本能让他想张口求饶,可战士的意志却不允许他这么做。相柳只能咬紧牙关,运起所有的意志与力量去抵抗这凌驾于生死之上的巨大痛感。
突然,他发现只有卷着伶瑶的触手还有血液顺畅地流过,顿时阴笑着收紧触手,敖绍转动的手腕登时一僵,所有疼痛立刻消失。
相柳似乎明白了这女孩对于敖绍的意义,一边盯着敖绍冷笑,一边缓缓收紧触手,仿佛要把他加诸在他身上的疼痛让这个女孩尽数感受。
石室里死一般的静默。
控血之术强大残忍却极其耗费心力,即使强如敖绍,也不可能长时间与相柳僵持。可若在此刻撤去控血之术,他注入相柳体内的灵力会瞬间被吸收,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伶瑶,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全身而退。但若继续施法,在杀死相柳前,伶瑶就会被他勒死。
理智告诉他应该一鼓作气杀了相柳,可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
相柳察觉出他的犹豫,把伶瑶卷到面前,佯装仔细打量了一番,嘲笑道:“啧啧啧,这等货色简直给王姬提鞋都不配,也不知你怎么就看上了,看她也不像是什么名门出身,果然贱民就是贱民,枉费当年王后还想将王姬许配于你,你根本就配不上王姬!”
敖绍的双瞳陡然紧缩,浓烈的杀气直奔相柳而去。相柳一惊,正想收紧触手,噌噌几声细响,缠绕着伶瑶的触手被由内迸出的冰凌划的粉碎,冰凌一伸一缩,快如闪电,却没伤到伶瑶分毫,敖绍左手一挥,水龙卷将她稳稳拉回怀中。
人质已失,相柳只能拼命一搏。
可未等他行动,原本停滞的血冰凌顿时飞快地绞动起来,相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块块削掉,庞大的蛇身瞬间只剩下白骨一副。
“敖绍,我和你拼了!”相柳挥起双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敖绍冲来。
敖绍冷冷一哼,两只粗大的冰凌横空刺出,将相柳的心脏对穿而过。
巨斧硬生生地停在敖绍身前一尺处,后面是相柳铜铃般不甘的双眼和被冻住的身体。
敖绍低头看看怀中昏迷的女孩,轻声道:“她的确比不过你们尊贵的王姬,但是……”最后的话语被艳丽的笑容湮灭,相柳失神的瞬间,冰凌化作烈火,瞬间将一切烧为灰烬。
敖绍抱着伶瑶落回地面,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软软地跌坐在地。
冰凉的长剑架上他的脖颈,敖绍瞟了一眼满脸怒容的朱襄柔嘉,冷冷道:“你是杀不了我的。”说完,他闭眼调息,不再理会她。
长剑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朱襄柔嘉气息全乱,眉头紧蹙,胸口剧烈地起伏。
忽的,似有泪水划过脸颊,她手腕一翻,敖绍苍白的脸上立刻多了条血痕。
“你究竟是什么人?”敖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
朱襄柔嘉身子一顿,声音似恨似嗔:“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谁。”说完,头也不回,消失在漆黑的地道中。
敖绍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伶瑶设想了无数种醒来时所见之景,却从未想过会见到敖绍的睡颜,迷迷糊糊扫了一眼,料想定是在做梦,又闭上眼沉沉睡去,直至翌日傍晚才悠悠转醒。
左肩依旧是火辣辣的痛,整条胳膊仍然毫无知觉。
回想起梦中的场景,她有些期待地伸手摸了摸身旁的床单,冰冰凉的,不像有人睡过。
看来果然是梦,敖绍怎么可能与她同榻而眠呢!
伶瑶为自己荒谬的梦感到好笑,长叹了一口气,心思终于回到自己受伤的左臂上来。
试着动了几次,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遗憾的告诉自己,以后就只有一只手可以用了。
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哀嚎,伶瑶咽了咽口水,想着即便是残了,也是要吃饭的,于是奋力起身,想出门找点吃的。
一开门,梦中的容颜陡然出现在眼前,她神思一恍,脚下一绊,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敖绍长臂一捞,蹙眉问道:“你不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我,我饿了!”
敖绍眉头轻蹙,打一横抱,抱着她向屋内走去。
伶瑶紧张的浑身僵硬。
敖绍将她放在床上,取来软垫让她靠好,自己则在床边坐下,接过侍女端来的红枣莲子羹,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吹几下,再送到她嘴边:“张嘴。”
伶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右手去抢勺子:“我、我自己来,自己来!”
敖绍双眉一挑,优雅一躲,勺子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又落回到伶瑶嘴边:“听话。”
这次伶瑶不敢再拒绝,只能放下右手,乖乖照办。
一时间,屋内只有瓷器碰撞的清脆声。
一碗红枣莲子羹下肚,伶瑶的气力恢复了不少。她满腹狐疑,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你一一”
“我一一”
没想到敖绍亦同时出声,她呆了下,笑道:“还是你先说吧!”
敖绍的眼光落到了她的左臂上:“你的左手……我会想办法治好它的……”
见敖绍神情索然,伶瑶反而有种是自己受伤受错了的感觉,连忙出声安慰:“没事没事,治不好也没关系,反正还有右手可以用啊!”
敖绍一愣,摇了摇头:“你真奇怪,可以不要命地救别人,却不会好好珍惜自己。”
伶瑶不置可否,只能嘿嘿干笑两声。
得知伶瑶醒来,晚膳后,二王爷和王妃亲自前来道谢。
因为相柳已死,二王爷身上的妖气被伶瑶的血彻底净化,再无大碍,王妃体内虽有余毒,但被敖绍用灵力暂时压制,一时间也算无事。
夫妻俩千谢万谢伶瑶救命之恩,又是送礼,又是命下人好生照顾,弄得伶瑶十分不自在,若不是敖绍及时打断,恐怕她会成为第一个因救人而羞愧至死的人。
送走了王爷夫妇,伶瑶觉着甚是胸闷,想出屋透透气。敖绍嫌院中石凳过于冰凉,拿披风裹了她,飞身上了屋顶。
夜风中飘散着芳草的清香,伶瑶深吸一口,让清爽的感觉游遍全身。
果然还是活着比较好!
想到失去意识前敖绍焦急的表情,她心中油然升起一丝暖意,兴致满满地转过头欲道谢,却见敖绍神情凝重地望着东方的夜空,似有重重心事难解。
满心愉悦被堵在胸口。
敖绍不说话,伶瑶也不知说什么,两人间一阵沉默。
直到伶瑶“阿嚏”打了个喷嚏,敖绍才仿佛意识到她还在身边,问道:“冷吗?”
伶瑶摇摇头:“不冷。”
敖绍用手背碰碰她的脸颊,道:“冷的跟冰坨坨似的,还说不冷。”说罢,握住她的手,将灵力缓缓渡入她体内:“春寒料峭,夜里比不得白日暖和,你失血过多,气虚体弱,一定要多加保暖。”
伶瑶惊诧于他不同往日的温柔,不知怎的,一股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眼眶顿时湿了。
敖绍不解:“怎么了?”
伶瑶深吸一口气,强行逼回泪水,问道:“你在内疚?”
敖绍一愣,移开视线,表示默认。
伶瑶接着道:“你怀疑我的身份,却没想到跟你预想的不一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
伶瑶想了想道:“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是你的敌人!”
敖绍不带一丝表情地盯着她:“如何保证?”
伶瑶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你见过有人在敌人面前把自己弄得那么惨的吗?”
敖绍顿了顿:“说不定你用的是苦肉计。”
伶瑶一口气上不来,赌气道:“那我宁愿用美人计!”
敖绍咂咂嘴,戏谑道:“以你的姿色,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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