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开时

One那个女孩

“看到那颗桂花树没有？门口左边最大的那颗。医生说了，那颗桂花树开花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家啦。”

蝉鸣阵阵的六月份的一个傍晚，初次见面的双马尾姑娘笑着对我这么说。

那时夕阳正在缓缓隐去身形，我和她都在医院院子的长椅上乘凉。天地间残留的少许红色光线映在她的脸庞，洋溢着向往和希望。

我看在眼里，突如其来的美好感觉便再也抑制不住。

“那真的恭喜你哦。”我真诚的开口祝福，想着这般年轻的姑娘，是不应该在医院这种鬼地方待太久。

“你呢？”姑娘扭头好奇的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出院？”

“不知道哦。”我叹口气，不再说话。

我是癌症晚期。

主治医生是我同学，对我的病情并未做什么隐瞒。他说住院治疗的话，可以多活一些时候。一些时候，可能是三个月，也可能是三年。如果不住院的话，最多也就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我还没准备好去死，只能选择住院。

“这样呀。”姑娘扭头看着我笑道，“那如果我出去了你还没出去的话，我每周都回来看你好了。”

我看着她大大的眼睛，觉得那里面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好啊。”我点点头，笑起来，心里头的小人却蹲在角落里伤心欲绝了。

因为在那一刻，我无比的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

而我清楚的知道，希望只不过是奢望，而已。

那以后我们经常一起在那条长座椅上遇到。

有时候安静的各自看书，有时候简简单单的聊聊天。

我会给她讲起以前工作时遇到的事，有趣的或是无趣的，她都听的津津有味。

她则会跟我讲起生病前在学校里的生活。平时认真上课下课、泡图书馆看书自习，周末则会宅在寝室看一整天肥皂剧。

我开始会经常想象。

想象着她走在两侧都是高大梧桐的道路上，背着粉色的可爱书包，耳朵上挂着白色耳机听着轻快的歌儿，两条马尾辫在梧桐叶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下一甩一甩。

那是怎样的一种青春靓丽。

我希望她能早点回到有阳光的世界里去。

不要留在这里，满是阴霾。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七月。

那天天气不太好，我的心情也不怎么好。有好几天没有碰到她了。

莫非她已经出院了？我翻着手里的书，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看什么书呢？”

我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脸庞，只不过显得憔悴了许多。

“这几天没看到你呀。”我笑着问。

“嗯。”她在我身边坐下，“这几天做的治疗有些累，妈妈让我多休息不要到处跑。”

“可是我想来看看你。”她冲我笑笑，“上回的故事你还没讲完，我还要听。”

我合上书，放在一边，跟她讲完了我读书时大冬天下雪天里发生的那件囧事儿。

她格格笑起来，“还好我在南方读书，冬天也不会下雪。”

“下雪很好看的。”我跟她说，“有空你一定要去北方看一看。”

“那你带我去？”她看向我，脸有些红，有些可爱。

“好的。”我点点头，“看今年冬天哪里会先下雪，我们就一起去看吧！”

“拉钩！”她伸出小指到我眼前。

我同样伸出小指，轻轻的勾在一起。

神呀，求求你，让我撑到下雪天吧。我在心里无比虔诚的祈祷着。

“哎呀，现在还是夏天呢，要下雪还要等好久。”她掰着指头算着。

“你也知道是夏天呀。”我指指她头上戴的帽子，“戴帽子不热吗？”

“热。”她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没办法，做治疗头发掉了很多，不戴帽子简直丑爆。”

“医生说是正常的，以后会再长出来的。”她紧张的补充。

“嗯。”我摸摸她的头，“肯定会的。”

她把头靠上我的肩头，轻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我稍稍歪过头，隔着她的帽子挨着她的头，感受着心中的宁静安详，也把眼睛闭了起来。

真的想要这一刻能是永久。

那天之后，她开始隔几天才能出现。

她越来越憔悴，眉宇间的疲惫神色越来越多。

我们不再说很多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彼此依偎。

7月末。

“好痛。”她靠在我肩头喃喃道，“我不想再治疗了，真的好痛。”

“再坚持一下吧。”我只能这么说，“快好了。”

“我的头发已经掉完了。”她说着，轻轻闭着的眼睛里滑下两行眼泪来。

“桂花快开了。”我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你要加油，我还等你以后回来看我的呢。”

“嗯。”她狠狠点头，“我会的。”

Two真相

我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下去。

“化疗吧。”同学说，“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我点点头，隔着窗子望着那棵桂花树，“桂花快开了呢。”

“嗯？嗯...”同学说，“怎么想起这个。”

“没事儿。”我笑着摇摇头。

化疗很痛，无法言喻的痛。

而我也开始掉头发，一洗头就大把大把的掉。

洗头时我怔怔的看着盆里那些曾好好长在我头上的头发，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那感觉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她。

“医院有一个苏大的年轻女孩子，你知道吗？”我问同学。

“哦，你说杨医生负责的那个姑娘呀。”同学叹口气，“那是个可怜孩子。”

“怎么说？”我尽量控制着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些。

“癌症晚期，过不了今年9月了。”同学说。

我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应该还在说着些什么，可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怪不得她会说痛。怪不得她会掉头发。

她还在等着桂花开呢。

她还没有去看过大雪纷飞呢。

怎么会这样？

我觉得自己的某个地方咔嚓一声，崩坏掉了。

Three大雪

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我有点慌。

我问了她的病房，决定去看看她。

我站在病房外，隔着窗子看她。

她躺在病床上，眼睛看着窗外，我知道那里应该有一棵桂花树。

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您是？”她妈妈站起身来，有些迟疑的问道。

“妈，他是我朋友。”她虚弱的说，看向我露出笑容来。

“那你们聊着，我出去一下。”

善解人意的妈妈。

我走到她的病床边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庞，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哭什么...”她伸出手，想要抹去我脸上的泪，但是显得有些吃力。

我拉住她的手，放在我脸上。

她的手指在我脸庞上轻轻滑动，目光痴痴地看着我。

“最近走不下床了，不能去找你了。”她说。

“嗯，没关系。身体要紧。”我说。

“我知道我好不了了。”她说。

“其实我也是。”我说着，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自己光光的头。

她愣愣的看着我，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来。

“别哭。”我笑着伸出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这样也不错。”

她止住泪，再次靠上我的肩膀。

“有点遗憾。”她轻轻说，“我们不能一起去看大雪了。”

“没关系。”我笑着说，“还有下辈子。”

“那拉钩。”她仰头看我，笑意盈盈，伸出小指。

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刚看到她的那天。

残阳将去，微风习习，双马尾姑娘看着我微笑，眼睛里满是美好。

“拉钩。”我伸出小指，轻轻勾上她的小指。

Four桂花开时

 

9月，桂花盛开，满院飘香。

她离开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也离开了待了几个月的医院，决定到处去走一走。

我不知道我还有多久。

我只想在最后一段时间里，走过很多的地方，看很多的风景。

连她的那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