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

作者: ousia | 来源:发表于2018-07-26 18:16 被阅读142次

    1.

    我仍旧清晰记得第一次推开那扇门后见到的场景,那是零五年夏天一个闷热黄昏里的房间。在被防盗窗与树枝割裂的阳光里,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忧伤女人正坐在钢琴后面弹奏。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微酸的气味,我曾经疑惑这气味的来源,后来我的哥们告诉我,那就是爱情。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才慢慢知道许多其他更加重要且详细的事情,比如这个黑衣女人就是我的房东易夕,又譬如她当时弹奏的正是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但这并没有妨碍我在第一眼爱上这个女人。当多年后易夕躺在我的怀里问我心动的原因时,我微笑着轻吻了他的脸颊,告诉她一切之一切都得归罪于那天她左耳后随风轻颤的一缕秀发。

    而这,也是故事的开头。

    2.

    我叫王余,绰号王八,大概是个作家。

    说“大概”,是因为“作家”什么的只是易夕一个人的任性定义,我自己更倾向于自由撰稿人一类的表述。毕竟我文章没发表过几篇,名声也小的可怜,自称作家好像太狂妄了些。易夕倒是对我有信心的很,总说我日后一定能写出让自己名声大噪的东西出来,因此提前叫一叫也无妨。

    易夕是早早实现了财务自由的自由职业者,说是自由职业,其实和失业差不了多少,但是靠着出租父母留给她的房子和存款,她依旧能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更加有滋有味。

     “嘛,父母临走前留下了一座房子,一个人住实在是太大了些。想着租出去好歹热闹些,没想到靠租金就足够生存了。”她大大咧咧地说,“等存够钱,就去云南定居,丽江和大理都可以,找一个小镇住下来,人可以不多,但一定要山清水秀。”

    “工作呢?”我问她。

    “不不不,去他的工作,我只要每天蹲家里养养花弹弹琴就行啦。”

    我嘲笑她过于幼稚理想,然而在之后的几年里,她却当真只是随性地做那些她想做的事,自然,去云南的钱从来没有存够,大理和丽江始终像一个美好而坚韧的泡泡悬浮在交谈之中。

    接着就是老生常谈的相识相熟然后相爱与时光飞逝。

    3.

    在我构思着自己第六篇小说里女主角的死法时,我接到了签约杂志主编的电话。

    然后通话结束,我失业了。

    零八年的暑风里裹挟着一股绝望的气息,虽然我一直不明白来自大洋彼岸的金融危机和我到底有着怎样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在某种名为惯性的作用下,我签约的文化传媒公司也光荣地宣告破产,随着千军万马一起跳入了倒闭的浪潮中。

    更为讽刺的是,我的文章也开始卖不出去,没有人愿意在自己饿肚子的时候再掏钱买一篇二流文笔的文章。我终于认识到高中时写过无数次的那些诗文作者的怀才不遇究竟是一件多么要命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得不低下头,拿着自己的文稿满大街寻找可以发表的地方。

    但这些对易夕影响不大,租房需求的长盛不衰甚至使她的收入还胜于过去一筹,她依旧过着公寓里弹琴养花的悠闲生活,而我留在公寓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这是个很危险的兆头,我清晰地意识到,但是一种名为焦躁的情绪已经逐渐充斥了我的整个生活。经济状况的差异迅速引发了精神层面的分歧,并进而带来生活的矛盾。

    我需要钱,却忘记了易夕只需要我。

    而遗忘是由遗失和失望组成的可怕词汇。

    4.

    “准确来讲,我现在已经丧失了经济来源。”我看着她,忧心忡忡。

    但是易夕似乎毫不在乎,依旧叼着勺子翘着二郎腿撇头看着窗外。“那我养你啊。”她笑着说,一板一眼模仿着周星驰的腔调,“我不在乎的。”

    “可我在乎。”

    “那你错了,好啦,打住,我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好好吃完这顿饭先,行吗?”她以一种平淡而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我,就好像一个高傲的女王否决她的臣子。我也就只能把心思暂时都放到餐桌上。

    “来,多吃点。”

    “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了,王八,这几个星期你总是在外面跑来跑去。”

    “对了,你的那篇小说进展怎么样了?”

    “唔,没写完,也不打算写了。”我捧着碗,含糊不清地回答。

    易夕听到后倒是愣住了,很吃惊的样子,接着皱起眉头,语调也开始上扬:“为什么?”

    “写作实在赚不了什么钱,”我放下筷子,身体前倾,诚恳地说,这也确实是我最近的感受,“这样子下去不行,我也得生活的。”

    易夕并未评价什么,只是一言不发,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食物,于是我也闭上了嘴。

    三分钟后,易夕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失望神情看着我.“我本以为你和我一样是理想主义者的,”她说,“但没想到你竟然会也如此······庸俗。”

    “这和庸俗无关。这都是为了生活,为了生活啊!”

     “不,你只是拉不下面子罢了。”她讥讽地说,微微上扬嘴角,“面子,虚伪的、毫无意义的面子,对吗?”

    “我是为了我们两个的未来!你懂什么!”我愤怒起来,指着她说,“亲爱的,亲爱的!别再这么幼稚了啊!”

    “那么为了这个所谓的未来,毁了现在也无所谓吗?”

     “不要用这些东西给自己找借口,王八,王余,哦,不,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郁,那种冷彻通过目光传进我的脑海。这使我一下子从狂躁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她是对的。

    出于一个写作者对于情节演变的天然敏感,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心底升起。我知道这样的话语出现在小说中往往意味着什么——这个故事就要迎来高潮,或者结尾。

    “分手吧。”她说,果不其然。

    是结尾啊,我有些黯然地想。                                              

    写作中最无奈的地方,是人物的命运轨迹早已在开篇决定,就连作者也无法干预。

    5.

    易夕走了,在我们相识的第四个秋季。

    临走那天她往我新的住处寄来一封信,说她出发的那天阳光明媚天气正好,很适合跳上火车去云南,所以她决定来一次说走就走永不回头的迁徙。

    她说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平平淡淡她也很开心,虽然最后的分离多少有点猝不及防令人诧异,但是总体基调是好的,这很不错,足够成为一段优秀的回忆。

    她说她还是希望我继续我的写作不要放弃,因此她把她的公寓留给了我,“回去住吧,这次你可不要再顾及面子了。”她这样写着。

    我打开信封里的一个纸包,那里有一枚黄铜钥匙,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那些回忆往昔者眼中噙着的泪珠的光泽。

    我搬回了公寓,也拾起了我的笔。在每一个黄昏的时候我都会打开窗户,让阳光透过防盗窗的栏杆照射进来,打碎在一架落了灰的钢琴上。我常常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构思新的小说,那是一个关于寻找和轮回的平淡故事,一切情节都开始于它刚刚结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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