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行绪翻涌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魏烬察觉到了温从戈那一瞬间的杀意,蓦然开口:“阿眇。”
温从戈回过神,微微松了松指间,却还是难免在云鹤后颈掐出了一个印子。可即便如此,云鹤也没有出手的想法,这世间他谁都可以不信,却不能不信温从戈。
“主子…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我不想看了…我不要看了…我不要看…呜…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我做错了吗?”
他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错在哪儿了。
目光中,那个漂亮少年被利刃穿破腿间,挣扎着往前爬,却叫人的箭钉中在地。狩猎者翻身下马,撕裂了其身上的布衣。
于万千人戏谑口哨声中,温从戈语气淡淡:“错?我何时说你错了?”
云鹤被这一幕惊到呼吸一滞,连动都忘了动,耳畔温从戈的声音带着几分莫名,像是近在咫尺,又像虚无的遥不可及。
他既然没错,事情又为何变成这样了?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花儿,他叫泠梧,有一双如映大海一般的蓝色双眼。阿姊死后,我出于私心,把他带在身边。”
温从戈收回目光,只看见云鹤苍白侧脸,这傻小子恐怕被吓得不轻。可事情还不能停在这儿,这个恶人,也只能他来做。
他身边不需要那样脆弱娇嫩的花儿。也没有时间再一次又一次给别人收拾烂摊子。
温从戈微微敛眸:“漂亮的花儿,应该被锁在室内好好养护。可在我带伤复命的时候,泠梧那孩子,为了给我送药,出现在了霍潭面前。真是可惜…我没能保全那朵花。”
久远的记忆回笼,云鹤想起了泠梧那孩子,可他那时候在出任务,并没有看到全过程。
只知道温从戈那时为了保全泠梧,被霍潭关了起来,而他在房中信筏里,收到了护送泠梧下山的命令。
具体的事,云鹤已经记不清了,可只有温从戈知道,那时候的他不是没本事,是他不能。他谋划了六年的计划,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终止。
他要报仇,就要心狠,对自己,也对别人。可这并不妨碍他愧疚,也不代表他真的舍弃了那个人,所以他才会在事情即将发生之前,给云鹤留了信。
人是向往自由的,那朵花儿也是,纵然庇护了那么久,也不妨碍那朵花儿向往小院儿外的天空。
那句可惜之后,略去了太多太多,他不愿回想说起,可从来都没忘记。哪怕后来折辱那少年的人都被尽数屠杀,他也没能将愧疚放下,将痛苦遗忘殆尽。
没有人知道,为了保住那株花儿,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有的人拼命溺死在过去的回忆里,有的人拼命想要逃离。遗憾终究是遗憾,但它总会让人记得更久一些。
那日大雨苍凉又磅礴,闪电划破幽暗夜空,阵阵惊雷炸破苍穹。
那时的温从戈无能为力,只能微微垂着头,压抑着惊怒交织的心,耳边只剩下被雷声淹没的,属于那少年的哭求和恨意。
云鹤蓦然爆发出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大,像是不经意间做错了事,被大人训斥的孩子。那哭声染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意,悲恸到了极致。
云鹤看不到,魏烬却看到,那一瞬间温从戈身上爆发出来的落寞与绝望,像是黑色的荆棘,于他周身蔓延,势必要将温从戈拉进无底深渊。
魏烬心惊肉跳,指尖动了动,遏制住了动作。
云鹤的哭声儿,将温从戈从记忆里抽离,他抬眼看去,那个漂亮少年四肢尽断,似是感应到温从戈的目光,两个人遥遥相对。
那双眼里冗杂着不明显的算计与盛满阴毒的恨意,总归是没有当年那个少年那般干净。
温从戈勾了勾唇角,冲人露出一个极具挑衅地嘲讽笑意,又微微俯身凑在云鹤耳边。
他温声开口:“老东西虽然畜生了点,但有句话说得很对。你保不住的东西,就不要带在身边了,因为你随时随刻会因为无能而失去那样东西。与其得到了再失去,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东西,我不敢要,也不需要。”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他的声音温柔又残酷。
他要让云鹤知道,在没有能力保全别人的时候,不要将人揽在自己身上。也要告诉云鹤,这世间人心难测。
温从戈直脊松指收手,云鹤一下子脱力,顺着窗沿坐在地上,摇着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温从戈蹲下身子,指捏着云鹤下巴迫使人对视:“是不是下山太久,你忘了你主子我是什么人?云鹤,我并非好人,也不是矜贵的小少爷需要人一直陪着。上山下山都同样凶险,我不可能保住所有人,你也一样。”
云鹤哽了哽,刚想说什么,眨眼时眼泪却再度滚落下来,今日一遭,是他从来没经历过的。
魏烬这个局外人,看得最通透,他看懂了温从戈的用意。以现在的局势,若真能给云鹤一个教训,让他不要随便带人来温从戈身边,也不错。
虽是云鹤好心,可也是他识人不清,若是温从戈赌输了,魏烬不介意动手除掉云鹤这个小蠢货。
面对不远惨烈的现实,云鹤早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甚至都没想过,他该是最了解温从戈的人。
他心里纠结着那个孩子的无辜,潜意识又在告诉他,他主子做事都自有道理。
而温从戈也未在一开始公布结果,他打定主意要让云鹤吃这个亏,起码这样,他能记得久一点。
温从戈抬手抹去云鹤脸上泪珠,轻嗤一笑:“这几日不必回来了,总想些有的没的太累了,好好歇几日吧。”
场下乐声渐停,他于袖袋中,取出那角衣物,松指垂眸,看其飘飘摇摇地落在云鹤身上。
云鹤无意识攥紧,目光落在那片衣角上的纹绣上,心里一跳。抬眼就看到温从戈已经转身,和魏烬推门离开。
临走时,温从戈还不忘带好门,避免别人看到云鹤模样。
云鹤看着那扇门扉隔绝了温从戈的身影,指尖用力地掐着那片衣角,或许这次之后他会少做一些这样的蠢事。
并不是所有弱小的人,都值得被同情庇护。
门外,魏烬拍了拍温从戈肩膀,安抚道:“他也不算太笨,会想明白的。”
温从戈微微侧首看了看紧闭的门,无奈摇了摇头:“我不担心这个,就怕给他留下阴影。”
魏烬轻笑一声,抚了抚他的发顶:“事情都做了,没得反悔了。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没那么脆弱。”
温从戈沉默着点了点头,云鹤在他身边足有七年,早就自成了默契,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脆弱,可就是太熟了反而会想得更远。
实际上云鹤也没做错,只是对于温从戈来说,还不到那个时候。
今日事未了,何谈未来日。
办法或许激进狠了点,可却最有效率。
从下山棋局开启的那一刻,云鹤就该明白,安逸的日子在此时此刻就是一种奢侈,需得万事小心。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江湖上,尚有不死不休的敌人。
下在棋盘上的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弈棋者,当无悔。
两人迈开步子往楼下走,廊檐下,两人与一人擦肩而过,温从戈微微侧目,只看到人拐过廊角,其衣角绣着一片刺目红梅。
魏烬奇怪地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有事要处理,你先回酒馆吧。”
魏烬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先行离去,但他还是在心里暗自打定主意,要想办法跟着。
温从戈向暗处打了个手势,叫人远远跟着避免那人不出手,便转身沿着无人小径离开。
夜色深沉,几许灯火宛若破碎的琉璃,星子零星,月色晦暗地落在枯瘦指端映其苍白无色,温从戈敛下眸往夜色浓深处走去。
乌云盖月,温从戈耳力颇佳地听到身后细碎声响。他微微敛眸,只觉得跟着他的人轻功不错,可到底没到踏雪寻梅的地步。
温从戈不着痕迹抬手,拂过耳垂坠着的银色蝴蝶耳坠,指尖拨弄着坠子中的银针,刺入穴道封闭嗅觉。
走到无人巷弄,他轻拍额头一脸懊恼,不着痕迹地向暗中保护的凌知霜等人递出消息。
在他转身之际迎面一道白色粉末扑面而来,温从戈遏制住出手的动作,闭上眼睛身子软倒,那一刻,他被人接住,扛着离开。
温从戈为防不测和意外,自然有两手准备,他暗中掸落一抹引路香,以防凌知霜他们跟丢。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温从戈听到了推开院门的声音,脚下落地一刹,他倏然睁眼扼住人脖颈用力捏断。那人吐出的血沾到温从戈的手侧,他听到一声儿轻笑,微微歪了歪头,侧目看去。
身后举着火把的一队人分立两侧,屋中灯火通明,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着一身锦袍,袍尾绣着一树红梅。
温从戈松指把掐死的人丢在地上,扯了帕子擦了擦手上血迹,随手丢弃在地,不着痕迹地打量人。
男人眉目俊朗,看起来不过而立,可那眉眼,与温从戈多年前看过的斑驳画卷渐渐重合,他眸子一眯,身上紧绷,面上不显。
“她的儿子,果真有点儿本事。”
没点儿本事,恐怕早就死了。
温从戈微微启唇,轻嗤了一声儿,如在后花园散步一般走近几步,那帮手下当即警惕地围上来。
温从戈挑了挑眉:“说些有的没的,你这请人的方式可真与众不同,怎么?有病?”
温从戈对身份避而不谈,引得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恼火。温从戈袖下的手指攥紧,他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掩下滔天恨意。
那男人站起身,挥了挥手,温从戈身前的包围让开了一条路,待人走到近前,温从戈微微垂眼,看着其衣角红梅。
他身上的那树红梅是苗绣,可这人却并非苗人,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象征物。
“你这发色,可再找不出第二个,毕竟——”
散落在温从戈肩前的一缕纤白发丝,被男人挑在指尖,那男人捏着轻嗅而过。温从戈被他的动作搞得没来由恶心。
“你这可是毒损之后才生出的白发。”
情况不明,他只得克制的站在原地,尽可能的套话出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眼前这个人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一向隐忍的温从戈都有几分郁燥起来。
面对男人的挑衅,温从戈抬手拍掉他的手,将发丝理到身后,不甚在意地开口:“是毒损的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男人眼中杀意凛冽,但他没有动手,只从袖中抽出一方布帛,抖落展开,举在温从戈眼前,布帛上,绣着艳丽的格桑花。
那苗绣手艺,温从戈再熟悉不过,在绣之前就劈了八股丝。
格桑花下,爬满蔓藤,织就成了千尘二字,这块儿布帛,出自千尘之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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