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三)
阿羽把目光投向陆放翁，只见老人已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他不忍打断老人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讲着和婉儿姑娘的故事。
再次相见，已经过了六年。六年后，他们全家都回到了山阴老家长住，他们也因此有了更多的相处机会。
这一年，他十八，她十六。
他已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当他在唐家再次见到她时，人群中他一眼瞥见一位穿粉红衣衫的少女，修眉俊眼，四目相视间，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一束惊喜的光芒。虽然过了六年，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婉儿。
“婉儿妹妹，别来无恙！”他向她走过去，内心一阵激动。
“一切安好！谢谢表哥关心！”她仔细打量着他，轻轻地回答。
六年过去了，她长大了，比之幼时的活泼，她的身上多了一份娇羞和温柔。发现他正凝眸端详自己，她脸上一阵发烫。
他们重新游览了山阴这座古城，踏在青石板小路上，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回忆童年往事。他给她讲这六年来走过的路，读过的书，认识的人。她静静地听着，眼里仿佛有星星在闪耀。她给他讲吃过的美食，赏过的花，养过的小兔子。他笑着听她娓娓道来，还不时给些建议。他们有很多的话要说，仿佛时光从未将他们阻隔，反而更近了。
第三天，他带着书童长安，她带着丫头小莲，一行四人坐在乌蓬船里，泛舟城外的镜湖上，湖上风景美极了！水平如镜，波光潋滟。片片荷叶圆圆的，碧绿碧绿的;朵朵莲蓬傲然挺立。他坐在船头，划着桨，船儿慢慢地前行。婉儿着一身白纱裙，站在另一头，长发飞扬，白裙飘飘，凌波仙子也不过如此吧!船儿从荷叶丛中穿过，婉儿伸手，采了十来朵莲蓬。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婉儿一手剥着莲蓬，一边哼起了小曲，歌声婉转，他听得如痴如醉。
“务观哥哥，中午我们有口福了。”
“什么口福呀？”
“到时就知道了。”
……
午饭时，厨房给他单独送来一碗粥，莲子散在米里，还有红枣点缀其间，吃一口，莲子脆脆的，红枣甜甜的，舌尖一股清香缭绕，中午果然有口福呀！他意犹未尽，一下子吃了两碗。厨娘告诉他，这是小姐亲自下厨熬的粥。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似婉儿这般千金小姐，自幼便是掌上明珠，还亲自给他下厨，怎能不令他心潮澎湃？
他去面谢婉儿，却发现她的手指被手绢包裹着。原来，为了给他煮粥，她不小心把手烫了。他一阵内疚，一阵心痛，婉儿却反过来安慰他过几天就好了。
过了两日，他们在园中漫步。突然，他走到那棵大槐树下，看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婉儿看着她，一开始不明所以，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一阵通红。那一刻，他们都想起了大槐树下拜堂成亲的童年往事，当年是童言无忌，如今长大了，回忆往事，反而有一丝羞涩。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嗔道:“表哥，你在笑什么？”
他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在想，婉儿妹妹将来要是出嫁了，一定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子！
婉儿正待答话，贴身丫头小莲突然插话道:“表少爷，赵家公子也说过同样的话呢！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呀！“
“小莲，多嘴！”婉儿剜了一眼小莲。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内心不知为何一紧，在唐家小住的这七八天，那个赵士程赵公子已经造访唐府三次了，每次不是和婉儿借书就是切磋诗文。舅舅对这位世侄也颇为赏识，每次都留下来用饭。舅舅安排婉儿斟酒，赵士程都一饮而空。想到此，他有些闷闷不乐。
婉儿看了一眼沉思中的他，并没有回答，走上前摸着槐树的树干，自言自语地说道:“槐树呀槐树呀！婉儿还小，还想多伺候爹娘几年呢！我才不想早早嫁给哪个臭男人呢！”
他被逗笑了，一瞬间，小时候那个淘气可爱的妹妹又回来了。于是，他接过话:“婉儿说得是，就是舅舅舅妈也舍不得你早早嫁人。”
婉儿噗嗤一笑，问道:“那表哥你舍得吗？”
他的脸通红，盯着婉儿的眼晴，不知哪儿来了股勇气:“我，我……我自然也舍不得，嗯，舍不得你嫁给别人。”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其实，他想表达的意思是:我不要你嫁给别人，我想你嫁给我。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表白他喜欢的姑娘，这个姑娘和他青梅竹马，是他童年的玩伴，小时候他更多的当她是妹妹，所以他迁就她，哄着她。现在，他们都长大了，六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当与她眼神交汇的刹那，他的目光再也离不开了。
这些天，他与她耳鬓厮磨，习字，写诗，游玩，赏花，吃饭，她只需一个眼神，他便能通晓她的心意。小时候他们许下的承诺，更多的是一种游戏。于今，他长大了，倒想真正把当年的承诺变成现实。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婉儿明白了，她眼睛红了，她轻声说道:“务观哥哥，我很开心。”
天气渐渐升温了，午间，他和舅舅在花园里凉亭下棋。酣战间，舅舅落了下风了。猛地一抬头，他发现一位少年公子已站在旁边半天工夫了。定睛一看，正是与他有几面之缘的赵士程公子。
赵士程不无遗憾地说:“世叔棋艺精湛，可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
舅舅笑道:”老啰！长江后浪推前浪，来，士程，你与务观来一盘。”说完让出了位置。
赵士程道了声:“恭敬不如从命！”就与他对弈起来！
他抬起头，只见赵士程神情颇为自信，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在嘴角荡漾。双方对视间，他感受到了他眼中冷冽的光芒。听长安讲，那天，他和婉儿在槐树下说话，被找婉儿还书的赵士程听到了。只是，他和婉儿，小莲都没察觉，长安来奉茶，正与转身而出的赵公子撞个正着。当时赵公子脸色铁青，非常难看。
今天一上场，赵士程便来势汹汹，楚河汉界，立即战云密布。他打起精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亦不甘示弱。双方横马跳卒，车攻炮轰，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你们在这下棋也不叫我。”婉儿的声音从花丛后传过来，走到了凉亭里。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今天我一定要打败赵士程！他调整了下气息，端正坐姿，全力应付棋盘。
“婉儿，士程哥哥渴了，把你那日酿的金银花茶拿出来给哥哥尝一尝。”赵士程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我昨天做了冰镇绿豆汤，比金银花茶更消暑，大家都尝尝。”婉儿笑着看了看他，昨天他才夸绿豆汤好喝呢！
他说道:“好呀！辛苦婉儿了，昨天的绿豆汤味道真不错！”
赵士程瞅了一眼他，脸上瞬间笑意全无。棋盘上杀机陡起，他感受到了进攻的凌厉和凶猛。
一会儿，婉儿端上来了绿豆汤，一人一碗，放在石桌上。婉儿站在舅舅身旁，认真地看着棋局，棋盘上的较量已到了决定胜负的阶段，每走一步，步步惊心，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拿起关键的一枚棋子，落在半空中，沉思着去向。眼角的余光中，婉儿正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关切。
“陆兄举棋不定，还要思考多久？”赵士程不无讥讽。
对方一激，他倒是灵光乍现。一个包抄后路，二三步就已打破僵持，而赵士程急于求成，一不留神转瞬间已陷绝境。
“表哥下得一手好棋！你们休息下，喝绿豆汤。”婉儿说道。
“赵公子承让！”他拱拱手。
“输了就是输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再来一盘！”赵士程喝了几口绿豆汤，不忘约战，还夸了句，“真是好喝，婉儿好手艺！”
舅舅捋了下胡子，朗声道:“你们都是两个好孩子，年青有为，血气方刚。棋局如战局，务观沉着谨慎，士程胆识不凡。以后收复河山，抗击金人的担子就落在你们年青人身上了。”
老爷子又滔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朝廷局势，边廷战事，二人停止了对奕，加入了谈话。说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们都很忧心;说到奸佞当道，秦桧打压忠臣，在座都很愤慨。
他说:”我父亲此次告老还乡，就是因为在主战派的请愿书上签字，触怒了秦相，罢官回乡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振兴朝纲，收复疆土，向岳元帅学习是年青人该挑的担子。位卑犹未敢忘国！”
赵士程朗声说道:“陆兄说得好！位卑犹未敢忘国，我这个身上流着赵家官人血脉的后人更应身先士卒，为朝廷社稷，为黎民百姓效犬马之劳。”
他现在才打量起这个与他同岁的皇室宗亲来，一向以为赵士程与那些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没有什两样，而今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公子器宇轩昂，俊朗不凡，身上自有一股让人敬重的铮铮铁骨，也是一位热血的七尺男儿。
那一天，几个人相谈甚欢，而他与赵士程相见恨晚，也成为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从那以后，他们二人不仅下棋，谈论兵法，诗书，局势，还经常切磋剑术，武艺。论文章，他的造诣远在赵士程之上;论武艺，赵士程则高出他许多。
看到他和赵士程志同道合，婉儿也很开心。有时他们三人还一起出去游玩，吃饭。三人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关系，他和赵士程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也是暗中较劲的情敌。婉儿和他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是赵士程也是一个可托终身的好男儿，他对婉儿也很好很好，有丝豪不输于他的深情，他该怎么办？婉儿会怎么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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