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几年的土姬,就像春风吹过的一枝带着露珠含苞待放的花,个头唰唰地往上窜,胸脯向前突出,臀部朝后凸高,腰却往里拢得细细的,身子的一切错落得那么刚刚好。
一头乌黑的头发,云般轻柔柔地聚在她头顶上,黑溜溜的眼睛又圆又大又水,像磁场一样,吸引着众多男生的目光。
原本酒窝浅浅,笑脸活活的土姬,最近脸上突然黯淡了下去。原来,她有了烦恼。
真不该去吃那餐饭啊!但闺蜜秋菊的20岁的生日不去能行吗?土姬自言自语着。
秋菊生日的那天,不再是往常的小打小闹了。因为秋菊有钱了,她去年进城打工后,有了积蓄,所以气粗了。
土姬当然也想和秋菊一起进城去打工。但她走不脱,因为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打工的父母亲,去年出了状况,她的母亲在工地上摔断了腿,在家里养伤,所以,她这两年闯不了外面的世界。
秋菊的生日那天正逢周末,她带来厂里一起打工的几个男女死党,非得在镇里的饭店摆上一桌不可。
当秋菊把土姬隆重地介绍给她那几个死党时,其中叫阿丘、阿风的这两个男生嘻嘻地坏笑。秋菊问他们俩,笑什么?他们俩却诡秘地回答说,没什么,没什么。
镇里没有海鲜,水里游的只有草鱼、鲢鱼、泥鳅,地上跑的只有猪、鸡和鸭。这里的规矩,生日必吃的鸡,因为鸡的爪子很厉害,刨得有吃,寓意富贵吉祥。
红菇炖鸡是饭店的招牌菜。红菇是天然野生的,鸡是农家养的土鸡。这乡野两货混在一起,红菇的鲜、鸡的甜能最大限度地提出来,因此这道菜不仅味道鲜美,又特别滋补,点了这道菜,酒席就会显得有档次。
秋菊今天当然要点这道菜啦。
正当大伙欢腾腾地吃喝开的时候,饭店小妹端着一个大盆,盆上腾腾冒着白,小妹边走边喊:“让一让,小心烫着!”
倏地,桌子让出一大角,小妹麻利地把盆子放在桌中央,职业地说:“红菇炖土鸡,帅哥美女慢慢吃。”
几杯酒下肚的阿丘、阿风满脸通红,两人停下手中的酒杯,相视一笑,阿丘冲着小妹说:“你再大声说一下,这道菜叫什么着?”
02.
“红菇炖土鸡啊!”小妹提高了嗓门。
“哈,‘土姬’(土鸡)在那呢!”阿风满脸坏笑地指着土姬。
阿丘边跟着哈哈大笑边招呼土姬说:“来,来,‘土姬’赶紧吃土鸡。”
土姬又羞又气又急,扭身跑回家,黏在床上,任泪水哗哗地流。吓得她母亲六神无主,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询问安抚土姬。
“他们都叫我‘土鸡’,你们为什么给我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在我们乡村,五行缺什么,就加什么,你看,村里不是还有‘金姬’‘木姬’‘水姬’‘火姬’的吗?你命中缺土,所以才叫你作‘土姬’啊,有了土,你就平安了。”母亲赶紧解释说。
“不行不行,我要去改名字。”
改成什么名字呢?既然要改了,就要改得既好叫好听,又雅致好记。
“艳芳”“芝琳”“志颖”“柏芝”……港台明星的名字一个个在脑海里浮现,又一个个地否定,土姬绞尽了脑汁,还是没有满意的结果。她不得搬出尘封已久的《新华字典》,一页页如饥似渴地翻来覆去。
真是愁煞人。
“要是有曹雪芹那功夫就好了,《红楼梦》里的个个女子的名字,取得多妥帖啊。”陷入苦恼的土姬不禁浮想联翩。
土姬深深体会到了“用时方恨读书少”的窘态,于是,她干脆放下枯燥的《新华字典》,捧起一本杂志,将身子移到窗前。
窗外,阳光明媚,天空澄明,几朵闲云又白又薄,慢悠悠地移来移去。田野上,稻苗青翠,清风拂过,绿波荡漾。几只吃饱了的鸭子,又白又肥,惬意地趴在田埂上。周遭这景致多么美好,多么和谐啊。
“咕咕咕”,突然,闯出几只土鸡,它们高高地抬起爪子,样子既粗鲁,又霸道,凶巴巴地朝鸭子冲去,吓得鸭子边“嘎嘎”叫,边滚下田埂,死命地划着掌,隐没在茂密的稻海里,留下一道道混浊的水。
“讨厌,土鸡真讨人嫌。”“死土鸡、臭土鸡、坏土鸡。”土姬心里默默地咒骂着土鸡。难怪,我这个“土姬”会遭人笑。
土姬把手中刚翻开的杂志恨恨地摔在桌子上,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右手臂上感到一阵痒,该死的蚊子这时候也来欺负我,真是柿子都找软的捏啊!
03.
才不呢。土姬怕惊动了这只可恶的蚊子,身子不敢动,也不敢伸脖子转脑袋去看,悄悄地抬起左手,使劲地朝痒的地方拍去。“啪”清脆一声响,手臂上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迹和叮咬的隆起的包,也没有看见逃跑的蚊子。
却看见桌子上的杂志上一只蚂蚁在打转。原来,是这只蚂蚁把土姬的手臂当作一棵参天大树来爬。土姬方才的那一掌没拍到它,凌厉的掌风把这只蚂蚁刮飞起来,落在了杂志上。
土姬不禁同情起了这只惊慌失措的蚂蚁,屏气看着它。无辜的蚂蚁慌里慌张地转了几圈后,终于恢复了镇定,越来越慢地爬来爬去,就是不离开这本杂志。
爬着爬着,蚂蚁似乎累了,停了下来。
蚂蚁不偏不倚地停在文章作者名字上,这作者的名字就叫“丽萍”!啊,春晚那个跳《雀之舞》的舞蹈明星不也叫“丽萍”吗?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丽——萍、丽——萍”,多么好叫好听,多么雅致好记的名字啊,我也要叫“丽萍”。土姬恨不能把蚂蚁抱起来,亲上几口。
派出所的成所长笑眯眯地接过土姬要求改名的报告,说,你先回去等吧,所里要研究研究,10天以后再来。
土姬喜滋滋的回家,接下来的几天里,她眼里的天特别的蓝,云特别白,风特别柔,那条凶悍的黄狗,也有一丝的温柔。
04.
10天后,土姬兴冲冲跑到派出所。成所长还是笑眯眯的,说,成人的名字哪能随便改,这是要县局批的,没那么快,先回去吧,过5天再来。
土姬乖乖地回家了,母亲问,改好啦?没有哦,还要再等等。土姬懒懒地应着母亲。
按照成所长说的日子,土姬又来到派出所,成所长依然笑眯眯的,说,要有原来用过“丽萍”这个名字的证明,否则,上头不批。
土姬的心情,瞬间啊,从夏天到了冬天。这个证明去哪里开啊,“丽萍”只是刚想出来的,一次也没有用过,去哪里找什么证明呢?没有这个证明,也就意味着该名字无望了,一辈子做“土鸡”了。
饭店桌上的那盆红菇炖土鸡又不合时宜地在土姬脑海里浮现,土鸡的头,土鸡的爪子,土鸡的身子,半隐半现地挤在盆子里,样子狰狞可怕极了。还有,阿丘、阿风那耻笑的声音难听刺耳极了。
土姬越想越伤心,哇地哭着往家里跑。一只土鸡蹿到她跟前,气得她一脚踹过去,土鸡惨叫一声,张开翅膀扑腾扑腾地死命飞。
成所长调走的那天,土姬请求更改名字的报告还锁在他的抽屉里。可怜的土姬哪里知道,这一晃,就是半年啦。
新来的所长姓很怪很少,大家叫他为师所长。
秋菊从城里打听到师所长不少情况:未婚,人挺好,年年都是局里的先进工作者,所以年纪轻轻就提拔为所长了。秋菊对土姬说,找到师所长,名字一定改得成。
土姬将信将疑,一天,她悄悄地跑到派出所打探,在门口看到师所长正在接待群众访问。
又高又壮的师所长,却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如果不是穿着一身英武的警服,还以为是位老师呢。
土姬不禁多看了骆所长几眼,师所长似乎眼能观六路,有一下,眼光竟朝土姬这里看过来,土姬紧张的心里像跑进了几只小鹿,嘭嘭地直跳,脸红得赛过傍晚天边的红霞,撒腿赶紧跑了。
母亲笑土姬,说,傻孩子,人哪有怕人的,赶紧申请去。出门时,母亲塞了2条好烟给土姬,让她和报告一起送给师所长。母亲似乎感觉到了前面失败的原因。
05.
师所长接过烟和报告,说,先等着,研究研究。
这话怎么和成所长说的一模一样啊!看来又是空欢喜一趟,土姬的腿像灌了铅,沉重地迈回家。
师所长对土姬的情况是很清楚的,他一来就把辖区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只是土姬改名的事很让他挠头。头疼的不是操作层面问题,因为土姬这名字真得改,它和“土箕”“土鸡”等同音,具有严重侮辱性,完全符合改名的政策规定。
难在成所长那里,成所长现在是治安大队大队长,派出所核实同意后,还要报给他批,他如果不批,谁也没办法。之前,成所长已经把土姬的请求给卡了,至于成所长卡她的原因,师所长自然心知肚明,但这种不光彩的事又不能说出来。
师所长要做成这件好事,又离不开成所长的支持。而如果把所里同意的报告递到成所长手里,无异于打了成所长的脸。气急败坏的成所长肯定不会批的。
不行,得想个万全之策,改名只许成功,不得失败。师所长皱着眉头,在所长室里踱来跺去,烟一支一支地抽着。
土姬在失望中熬过了一个月,一天傍晚,管片的民警小郑来到土姬家里,见面塞给土姬一个包,是那2条好烟。土姬脸唰地通红,心底更是绝望了。
06.
小郑没理会到土姬的心理变化,低着头掏他的警务挎包,掏着掏着,掏出一本崭新的身份证,递给土姬。
身份证上,土姬已经成为了“丽萍”呢。
小郑对呆愣愣的土姬说:“我们所里开展送证上门服务,这2条烟师所长特地交待,退给你,当时收下,是为了让你心安,以后请不要再搞送礼这一套不正之风了。”
等小郑走了许久,土姬才醒悟过来,这不是在梦中,是真的。她欣喜地拿着新的身份证,不停的抚摸着。
土姬很想很想知道,师所长是怎么帮她办成的。
师所长为了帮圆这个梦,确实大动了脑筋。师所长亲自跑到县局治安大队,把报告递给成大队长。成大队长一看,果然很不高兴,推给师所长。
师所长陪着笑脸说:“成大、成大,多多关照,这是我未来的小姨子,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弟的小姨子整天被人取笑叫‘土箕’‘土鸡’吧,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你老婆的影子都没有,哪来的小姨子。”成大队长紧追不舍。
“昨天没有,不等于现在没有啊,我和女朋友的关系不是才确定下来吗?还来不及向老哥您汇报,到时一定请老哥喝一杯薄酒。”
“哦,是这样啊,小姨子嘛,半个老婆,该帮该帮。”成大队长心知土姬这个小姨子是冒充的“水货”,但师所长为了一个普通群众,都这样豁出去了,况且十八大后,风声紧得很,再卡,显然说不过去,只好借坡下驴,边揶揄讪笑边大笔挥下“同意”,师所长才松下紧绷的心。
夜里,土姬手揣着身份证,甜甜地睡去。睡梦中,她手上的身份证变成了翅膀,插上翅膀的丽萍,飞得又高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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