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再三，不知母亲和哪种花相仿。在我心里，她应该是一棵树，只知拼命开花结果奉献予人，无私的有些傻气。那么三月开花，八月结果的桃树倒有些像她。
三月春长，满树桃粉飞轻雪
1.
老妈是家中长女。随后出生的弟弟不到五岁就生病早夭。其后，外婆一口气添了五朵金花，这对没有儿子就是后继无人的山东媳妇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噩梦。
再加上，成亲不久，外公就带着新媳妇，领着四个弟弟，两个妹妹背着不多的行李，一路长途跋涉从山东走进东北。
从此一家十四口人的生活重担就压在了外公外婆的身上。不识几个大字却淳朴善良的外婆唯有严格要求自己的女儿。于是，多干活，不争嘴，吃苦挨累没脾气，无私忍让受委屈成了老妈的行为准则。
渐渐成长的老妈成了美女却不自知。身材高挑纤细，浓眉大眼笑颜，两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直垂腰侧，走起路来风吹杨柳一般，煞是好看。
那一年，在乡中心校下乡，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代课老师工作的知青老妈，被捎信带话的人喊回了家。匆忙之间，身上还穿着一件缀着巴掌大补丁的旧衣服，两手的粉笔灰还未曾洗去。
一进门，一抬眼就看见那个一身绿军装，头戴五角星军帽的我老爸。彼时的小伙子身形挺拔如松，剑眉星目如画，一脸坚毅如山。
什么是爱？那就是如山的重担，有个人愿意不辞劳苦陪你一起分担。就是所有的美德都在这块小小的补丁上无言的展露。
很快，老爸带着用自己的军装换来的全套女式军衣，来迎娶他的新娘--我老妈。“狠心”的外婆只给老妈留了条内裤，所有衣物都留给了下边的妹妹，更别提什么陪送。
婚礼上，老爸亲手给老妈戴上，他积攒了几个月津贴才买下的手表。
婚假，回老爸的老家。老妈火车汽车牛车坐到腰疼，才来到村口。小小山村集会一般热闹，一村的男男女女站在进村的小道上，笑盈盈地议论着：“咱也看看城里的媳妇子长得啥样！”
课堂上密密麻麻的领导听课都不曾怯阵的老妈，红着脸低着头跟着老爸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走进了奶奶家的黄泥巴草房子。
奶奶心疼老妈，顿顿都倾尽所有，满桌好饭菜的招待。可新媳妇却偏偏爱吃咸鸭蛋里的蛋青，每顿好几个，那都是被大家吃完蛋黄随手扔一边的呀。
奶奶笑呵呵的劝老妈也尝尝蛋黄：“可好吃了，俺腌的都流油了。”
老妈摆摆手，很是不好意思：“家里人口多，这十多年，咸鸭蛋、花生米这样的菜都是外公碗里的小灶，逢年过节能吃上半个咸蛋青都要开心老半天。妈，说句不好意思的话，在这吃饭就是天堂，有肉有菜，饭还管够。”
奶奶听得眼眶泛红，心疼不已。回程的背包被她塞满了鸭蛋、鹅蛋、大米和各种杂豆。
八月秋来，果硕枝低立方洲
2.
婚后一年老妈调回了镇内中心校。以两年一个的速度生下了我们姐妹四人，因为老爸老妈是长子长女，直到小妹出生时计划生育政策的实行，他们才放弃了生儿子的梦想。
然而，作为一个母亲，事必躬亲的抚育四个幼小孩子的同时，她还是毕业班的班主任。为了更多孩子的成长和未来，她只能将有限的精力倾斜给别人家的孩子。
我们姐妹的小时候应该都是在学校的托儿所度过，被老奶奶喂饭，和一帮小孩子满炕乱爬。
没上过幼儿园，就算是上小学也是五岁去当旁听生，坐在椅子上两脚还够不到地。六岁再重新上一年级，只因为家里没人照顾。
所以，七岁的我就能去接被老奶奶照顾的五岁妹妹回家，背着她一路走一路歇。十岁的二姐已经在家点火烧炕准备晚饭的菜了。
记忆中，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炊烟四起。老爸在厨房忙着做晚饭，我们都被指使的团团乱转。
而老妈则被带回家义务辅导的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中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的白天给了课堂里的学生们，她的夜晚给了台灯下的教案和作业本，她的节假日给了补课的后进生们。
她的循循善诱给那些胆小怯懦的女孩子自信，她的尊重理解造就了班级干部的自主自治；她的公正平等收服了刺头学生的桀骜不驯；她的无私严谨赢得了学生家长的交口称赞。
生二姐的前一刻，她还在带着植树的学生回校的路上。强忍腹痛，安排男生班长带队回校，点名核实人数。女生班长骑自行车送自己去医院就医。在医院门口见到赶来的老爸，她才放心的昏死过去。
每年的春节前后，老妈才能稍有余暇，给我们做些吃喝。然而，常常被来访学生打断这样的温馨时光。
他们带着礼物和深情，向妈妈汇报着自己的近况和展望，希冀老师能够给以点拨的孺慕之情漾于言表。老妈认真的倾听，开怀的笑脸，那炫目的神采是我未曾看见过的。
也许终其一生，老妈的快乐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满足。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并非因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反而是果实满枝累累莫计。
相信老妈的眼光，十对学生在老妈的牵线搭桥下结成姻缘，相伴携手。
潮水一般的学生，每年来了又走了，老妈就这样发自内心的傻傻的付出着，不计得失的默默地守望着。十数年的光阴就这样的倏忽流转。老妈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好老师。
十月冬至，老树虬枝待春归
3、
然而，我心中的她并不是个好妈妈。这样潮水般的学生消耗了她的时间、精力和耐心，高负荷的生活重压之下，她的脾气变得暴躁乖戾，不知何时的某件小事触到她的命门，一顿狂风暴雨般的呵斥便朝着我们劈头袭来。
于是，我十几岁便学会做饭，劈柴，拎煤、引火、挖土、种菜、浇水，扫院子、打草喂鸡鸭兔子，做饭洗衣。更学会了隐忍沉默，希冀着有一天远远离开，我可以安静的走我想要走的路。
然而，当我18岁离家，在异地艰难生存才发现，家是每个人的根，就算割舍也难放下。妈是每个人的魂，想要忘却总难决断。
不知为何，离得远些，反而能够回忆起她的那些好。
我们姐妹四人生日都在十月，老妈会买上几包白糖糕、牛舌饼这样的小点心，在小木盒上点上一支白蜡烛，陪我们唱生日快乐歌，给我们一起庆祝生日。
到了周日，老妈若是有空，会切一大盆土豆丝和葱花，守着大锅给我们烙焦香脆嫩的土豆饼吃。我们围在锅边，饼香和着欢笑一起吃下肚去。
被选拔参加市里作文比赛，老妈也是带队老师。比赛之后她带我去买了一件新衣服，这对于几年来一直捡别人旧衣服穿的我，不吝是个巨奖。
她学人家的手艺，冬天给我们做薄厚两件棉衣，做千层毡底的棉鞋；秋天腌咸菜，熬夜织一家大小六个人的毛衣毛裤；订各种书报刊物给我们，
今天，当我自己撑起一个家庭，照顾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才能深切体会到。
作为一个女人，要平衡家庭和工作，老妈承受着方方面面巨大的压力和痛苦。不能抱怨，也无处诉说。是强大的与生俱来的善念支撑着她勇敢面对，一直走下去。
这么多年，照顾我们四个孩子的生活学习之外，从她和老爸微薄工资中挤出钱来邮回去给奶奶补贴生活。每年拖家带口回去探亲，招待几个小叔子、小姑子的长期，短期探望住留，甚至是帮在我家住了三年的小姑姑结婚，开服装店，直至最后她带着丈夫回老家。
年少时，我曾怨她的脾气暴躁，离家后，我也忿她的疏于探问，结婚后，天各一方，她的电话都很少打给我。
前年回去，见她脑出血两次后，记忆力变差，说着话就呛咳起来，满脸通红，语不成句。我的心终于释然了。
我接她来我家，带她去逛商场买便宜又可心的衣服，带她去饭店吃她爱吃的开口笑馅饼、牛肉面，陪她去朋友那做护肤美容按摩。
坐公交车，站在下车门前，一手拉着扶手，一手轻轻搂着她臃肿壮硕的腰身，她像个孩子般乖乖的靠在我的怀中。
我知道，她已经无力再付出了，也会慢慢忘记所有的往事，甚至是我们这些家人。安心的接受我们的关心和爱，这一刻，她终于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老妈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