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席是牛正道老婆吴翠芬提议的,也是她一手准备的。岳西人爱吃面,本来牛正道想中午请秦观来家吃顿面,可老婆却坚持要炒菜。牛正道总觉得他这个老婆是生错地方了,如果生在城市里,再有点文化,绝对是一个当官的好材料。
中午的宴席除了牛正道两口子和秦观外,还有小宋。小宋是牛正道请来的,总觉得一个人要和秦观这样一个不熟的人喝酒会很尴尬,叫上一个年轻人过来自己会轻松很多。小宋学历不高,高中毕业就去北京打工了。干了两三年,因为受不了工厂里那份罪又回到村子里,不想再出去了。可一个大小伙子又不能待在家里吃白饭,正好小学缺一个代课老师,小宋就过来帮忙了。能干上这份工作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而是他有个当村主任的叔叔。小宋对这份工作也很满意,虽然一个月拿不了多少钱,但活儿也不重,比在外面打工舒服多了。当然,他想的还是以后能找个机会转成正式的。
对于秦观的到来,小宋是欢迎的。欢迎的原因倒不在于秦观的家世和人脉,况且这些他也不清楚。他是希望能从这个同龄人的身上看到外面的世界,虽然不想在北京打工了,虽然回到了宋家庄,但他对外面的世界、对大城市还是很感兴趣的。
“小秦老师啊,俺们农村没啥好吃的,就委屈你了。但俺们农村也有一点好,这猪肉啊、鸡蛋啊,都是天然的,没加什么添加剂,吃下去对身体好着呢。”吴翠芬热情地跟秦观介绍着。在她眼里,这个姓秦的小伙子就是老天给他们家老牛带来的进步阶梯。
“谢谢婶子啊,快别忙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翠芬,你去把柜子里那瓶酒拿来。小秦老师啊,我不知道你喝不喝酒,但你是大城市的,懂得多。这瓶酒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从北京回来时候给我带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我们三个把它消灭掉。”牛正道有点得意地把酒瓶递给了秦观。
秦观并不经常喝酒,但家里有很多酒,所以对酒也并不陌生。这是一瓶北京产的牛栏山二锅头,价格应该在两百多一瓶,看生产日期有两三年了,估计在牛校长家里放了不短的时间。这瓶酒对秦观这种人来说显得有些低端,自己家里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酒,但他也知道这瓶酒对这样一个农村的小学老师的价值有多高。“这牛校长也真是够热情的,这样的酒都舍得拿出来。”秦观暗自思量。
“来来来,都满上,我们一起欢迎小秦老师到我们宋家庄小学来送知识、送温暖。”牛正道举起了酒杯提议。
牛正道提了一杯酒之后,小宋又提了一杯,秦观又回敬了大家一杯。三杯酒一下肚,桌上的气氛就不像刚开始那么正式了。
很多人喜欢喝酒并不是因为酒好喝,相反还难喝得很,喝多了又容易难受。但酒这种东西有种神奇的功效,可以让本来陌生的人之间很快就亲热起来,很多平常不好意思说的话、不敢问的问题就这样借着酒劲说出来、问出来了。但有经验的人能很好地利用好酒这个工具,把握好这个分寸,知道在半醉半醒间,说什么样的话能进一步拉近人的关系。而没有经验的人却容易借着酒劲说了不该说的话。当时不觉得什么,等到酒醒了,那股热乎劲儿不在了,回想起来又会追悔莫及。
牛正道就属于这种没有经验的人,凭着几圈酒营造出的良好氛围,问了秦观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听说你跟县文教局的周副局长很熟啊?”
可以说,这是一个很没有水平的问题。对于秦观和周水平的关系,牛正道其实心知肚明,还非要发此一问。无论秦观的回答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都不会给牛正道带来任何帮助,反而可能引起他的反感。
果然,一听到这个问题,秦观就明白了这个牛校长为什么会对自己一个支教大学生这么热情了。原来是因为周局长的原因,自己还以为是源自农村人的朴实和热情呢。同样明白的还有旁边的小宋,一方面觉得校长知道的就是多,一方面又觉得以后对这个秦观自己更要多招呼点儿。
“哦,他是我伯祖父的学生,我跟他不熟,以前也没见过。”既然被人知道了,秦观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
牛正道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妥,直到老婆用手轻轻在他腿上捅了一下。“好像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就说错话了呢?”午饭还没结束,牛正道就开始后悔不迭。
但中国人有个好处,不管心里头打什么算盘,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于是,大家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碰杯……
客人走了,吴翠芬把牛正道说了一顿,还是因为那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这次,牛正道倒没有反驳。没有反驳不是因为觉得老婆说得对,而是在自我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追求进步的材料。工作二十年了,如果不是老婆的那番话,自己也没有想到要去追求进步,就算这个校长也不是追求来的。可真追求起进步来,又觉得自己很笨拙,甚至连这个高中都没上过的老婆吴翠芬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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