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楼

                          七

几十年后，山三又来到了这里。那天晩上天很黑，之前还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不过，雨很快停了，大概老天也有怜悯之心吧？一路奔波，千里迢迢，总不至于太让人们失望吧？山三是急性子，又太累了，他甚至想赶快回去休息；同伴说，来都来了，不看一下瀑布，岂会心甘？不后悔得要死？进入景区后，观看瀑布的人多得要死，人挤人，胖子挤成瘦子，瘦子挤成饼干，他就想走捷径，刚好瀑布旁边有一吊脚楼，山三一瞧，穿过这大堂，站在木阳台上，右下方不是奔腾不息，轰隆作响的大瀑布么？那飞溅而起的乳白色水花形成的雨帘不是清晰可见么？这位置作瀑布观景台天下一绝！

山三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喂，你想干吗呢？”没想到门口一侧桌子后面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霍地站起来拦住了他。山三定睛一看，这不是几十年前救过他命的吊脚楼女子吗？自从那个瓢泼大雨夜一别，快四十年啦！哦！四十年，光阴把人“打扮”得越扮越老，越扮越丑，互不相认了。“我是山三，不是你老乡在《湘行散记》里的三三，不认识我了？你救过我的命呀！”她怔了一下，时光太久远了，几十年经历了多少人和事，哪里还记得呢？她笑着看着山三，仔细端详着，或许通过这几秒钟，十几秒钟，努力把过去的时光拽回来，把那个落魄的奄奄一息的，曾经让自己念念不忘，欲死欲活的男人找回来。“你真是山三？”她跳起来，做出要扑入山三怀抱的夸张动作，或许太激动，太兴奋了，但她站到他面前只是傻笑着，并未真的扑入他的怀抱。

“这房子是租的，还是自家建的或买的？”“买的。”她笑起来还是旧样子，两个酒窝在有些黝黑的脸上漾起一圈圈好看的波纹来，居然还穿着乳白色的石榴裙，边上褶着桃花灼灼的粉红，少女似的打扮叫人眼前一亮。不出老呀！山三由衷的夸奖着。老了！唉！哪有不老的人呢！“你还好吧！”还好，山三讪讪的笑着。他觉得自己过去的几十年时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说好吧，又不知道好在哪里，好像充斥着许多遗憾，有流浪狗或流浪猫的味道，一直在漂泊，找不到扎根的地方，浮萍一般；说不好吧，落难了，绝望了，总有人救着，或者说总有人让他有个想头，有个在心底里的默默思念，不至于轻生，一直还活着。

“后来结婚了吧？”“结婚了。”“还是水手么？”“还是水手。不过他死了。”或许触动了伤心，她的眼帘低垂下来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没有。我们去看瀑布吧。”她和他站在木阳台上，那声势浩大的瀑布全景式的映入眼帘。她挨着他，山三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存在，准确地说，是她那滚烫的身子。虽然说不上阅人无数，阅尽人间春色，但也见识过一些女人，像这样炭火般的绝无仅有，你会想起一首歌来，“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锅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悄悄走进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冬天里的一把火！虽然时近夏天，在山三的生命里好像没有春夏秋季节之说，只有冬季，也一直想找到温暖自己心窝的那把火，寻寻觅觅大半生，却一直在失望。

“山三！你知道我生命里的瀑布是什么吗？一直住在这瀑布旁边的原因是什么吗？”山三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眸子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亮多了，放出来的光甚至有些惊悚，像出鞘的剑，寒光四射；忽然想起在吊脚楼的时候，她有次生气，霍地抽出一把短剑来，“啪地”一下砍在四方桌上，双目圆睁，似乎要吃了他。山三骇得全身发抖，以前只看到她能融化冰雪，甚至融化铁的温柔，这次让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