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赊刀人

最后一位赊刀人

话说青云山上有一个小道观，道观虽然不大香火却挺旺盛。当然今天我们不谈道观，而是谈一谈青云山下的一个小店。

小店也不大，只有一间房子，就算是在盛夏的白日这种阳光明媚的时候，屋里都是漆黑一片。进到店里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还是能够看清楚一些东西的，房间里除了一个柜台之外空无一物，一间房子倒也显得空旷，不得不说房间不论大小，还是得看里面放了多少东西。

这间小店的主人，是我，一个赊刀人。

赊刀人从古代就流传，有老者说赊刀人是鬼谷子的门生，能占卜生死 ，预测兴亡 。每次世道变迁前出现，给世人以暗示 。

壹.

我一边用牙签剔嘴里的剩菜叶子，一边回忆昨天的饭，昨天醉仙楼的那个女孩长得是真水灵，那腰、那屁股、那身材，简直没话说啊，下次去一定点名让她陪我。

“掌柜的，我要赊刀。”

白日梦还没做完呢，就被人硬生生打断了，这让我很不爽，不过当我看到来人，立刻消了气，这不正是我刚才想的那个女孩吗。

“你要赊什么刀?”

“长情刀。”

“赊多久。”

“三年。”

“现在付账，还是三年后付账。”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当然有，赊账的价钱是现在的十倍，如果我说的三年后没有应验，分文不取。你现在给了钱，三年后不管有没有应验，都不会退。”

“好，你说吧，我现在便付。”

“好，你稍等。”

我拿起五十枚围棋棋子，去掉一子后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推演六爻。

“主卦上爻为吉，下爻为吉。客卦上爻为吉，下爻为吉。根据卦象显示，三年后你会成为官宦人家的小妾。”

“您说的是真的?那我能这样生活一辈子吗?”女子惊喜问道。

“不知，你只赊了三年长情刀，我只管三年后你的情感，其他的一概不知。”我说。

“没关系，谢谢掌柜的，如果真如你所说，到时候我一定再奉上十倍酬金。”

“请回吧，三年后我去取刀。”

看着姑娘远去的身影，我长叹一口气，主卦客卦中上下爻皆为吉相，只是中爻一为大凶，一为小凶。六爻之中中爻最为重要，只怕福祸相依，最终会落得个家破人亡。

贰.

“掌柜的，我家主人想请您去府上一趟”

今天生意倒是挺好，刚送走了一位，又来了一位，不过这小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凡是踏进这个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来求帮助的，注意啊，我说的是全部，没有例外。

我身子轻轻一斜，一只手支愣着脑袋，面带讥笑，“人挪活，树挪死，我这人是属树的，根基已经和这里连为一体了，你要我挪一挪，那是要我的命。而且我这行有个规矩，开张就是关张，一天只赊一把刀。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我还想睡一会。”

门口站的那位听了我这话，本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的转身离开，没想到他的脾气比我还大，一听我这话反而来劲了，竟然想冲进来把我抗走，一边抗一边嘴里还嘀咕呢，“掌柜的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人家都叫我青云山鲁智深呢。就因为我小时候也倒拔过一棵柳树，而且最主要的是，那棵被我拔出来的柳树，挪到了别的地方竟然还活了。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说真的，那棵柳树你一定见过，就是咱们河东断石桥上的那棵，说起来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这愣头青还真是进入状态了，抱着我大腿往上拔的功夫还不耽搁聊天，不会是在深宅大院里憋的太久，跑我这释放来了。

我集真气于丹田之中，千斤坠使足，大汉抱着我的大腿挣命一样往上拔，我依然不动如山，大汉抬头看着我无可奈何，我低头看着他哭笑不得。

“掌柜的，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可就惨了，你就行行好，帮我一把吧。”

“你再不撒手，我现在就让你很惨。到我这来的，上到达官显贵，下到流乞无赖，没有一个不是事主亲自过来。派一个家仆过来，是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这种事在我这里可行不通啊。”

“掌柜的，我来不是为了赊刀，我家主人说了，如果你执意不肯去，说是让我给你说两个字，你听了之后，自然会去的。”

“哦?什么字?”

我当然不相信这世上有谁能凭两个字让我效力。

“一千。”

“一千?”

什么鬼东西，一千两白银?一千两黄金?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愿意去一趟，毕竟规矩是死的，钱是活的嘛。不过对方摆明了吃定我，说我一定会去，可我并不是什么爱财的人啊，我的钱够我自己花的。再说了，如果我真的去了，今天可就一连坏了两条规矩，一天一把刀和办事不出门。

想通了这些，我的立场立刻坚定了，“去去去，管他什么一千一万的，都和我没关系，赶紧给我滚！”

大汉摸摸脑袋，有些不确定的问：“你真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意思?”

“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本来以为今天看见美女撞大运了，谁想到又来了个比我还会故弄玄虚的。”越说越来气，最后一脚把大汉踹了出去。

回来拿出靠枕，整理好椅子，就准备好好的补补觉，我还没趴下呢，就觉得脑子里灵光一闪。

卧槽，一千，那老东西不会说真的吧！我撒腿就往外跑，幸好那傻小子还没走远。

叁.

我怎么也没想到，大汉所说的主人竟然是青云山道观的青云道长。

“小子，十五年前你师傅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告诉过你等你赊够了一千把刀，就告诉你重见光明的方法?”

“重见光明，什么意思啊大师，你是说这小子是个瞎子，可我刚才看他追我那劲头，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大汉说话了，指着我的鼻子满是怀疑的口气。

“你一出生就看不见试试能不能像我这样，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指着他的鼻子毫不示弱。

“我说你这么嚣张，怎么也不像残疾人该有的样子啊！”

“你这么嚣张，也不像是仆人该有的样子。”我反击。

道长坐在中间看着我们拌嘴表示也很无奈，“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你先出去吧。”

等大汉出去了，我才正式回答刚才的问题，“要不是您提醒我都忘了今天那把刀是我赊的第一千把刀了。其实当初师傅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在拿这话骗我，他这么说不就是想让我有个盼头，有活下去的希望吗，他真是多虑了，不就是瞎了眼吗，我还用不着想不开去送死。”

“那个，其实我觉得你师傅最主要的是目地是留着你好好经营这家店，这样等他回来的时候不至于没个着落。”

我想道长此时的表情一定也是很尴尬的。

而且我现在觉得认了这么一个不良的老不死做师傅才是瞎了眼。

“好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其实你师傅没有骗你，要治好你这双眼睛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您有办法?”

不得不说此时我的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你知道佛教的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吗?”

“略知一二，您说这个干什么。”我回答道。

根据佛经的记载，世界上有五种眼，其中肉眼探实、天眼探虚、慧眼探智、法眼探空、佛眼探善。

这五种眼，肉眼是绝大多数人拥有的最普通的眼，其他四种拥有的人极其稀少。

“佛家五眼，肉眼虽然最普通，但其实也是最重要的，其他四种眼除了先天获得之外，还可以借助外力得到，而一但肉眼损伤，就没有修复的可能了。”

“我就一双肉眼，还是坏的。您说了半天，不还是等于什么也没说吗，您不会是闲的无聊来拿我寻开心的吧。”

“虽然肉眼坏了，但是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你得到一双天眼，天眼不光有肉眼的功效，还能够帮助人勘破须臾，窥视灵媒。”

“什么机会?”

“赑屃。”

我一惊，“你要对他下手?”

龙生九子，赑屃是第六子，生性好水，行为乖张，有赑屃存在的地方，水灾旱灾是常有的事，所以民间又称他为河妖。青云山所在得琨河中，就有这么一只怪物。

“不是我，是我们。赑屃为祸一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灭了他，现在有你的帮助，我们的胜算会大一些。赑屃属水，只有双目属火，到时候将其炼为丹药，取无根水饮之，可以帮助你开天眼。”

“传说琨河里的赑屃已经有数千岁了，属于上古大神的遗脉，实力不容小觑，单凭我们恐怕很难战胜他。”

“你还记得你师傅当初留给你的那把刀吗?”

“您是说那把断刀?不知道扔什么地方了，不过仔细找找应该还能找得到。”

“那可不是什么破刀，你怎么能随便乱放，那把断刀叫做昆吾刀，当年昆吾刀曾经斩杀过一头纯血赑屃，应该是琨河那头赑屃的先祖，也正是因为那一战，让昆吾刀成了断刀。明天你把昆吾刀带上，我需要你用它镇住琨河，昆吾刀的威亚会让赑屃的实力下降到低谷，到时候你我合力，杀他应该不难。”

“那个前辈，其实我的眼睛看不见也没什么，这么多年来我还不是活的还好的，要不咱还是算了吧。”

开玩笑啊，你让我用一把断刀去镇压几千年的老怪物，还要杀他，我眼睛虽然瞎了，脑子可没毛病。

“你小子废什么话，杀赑屃是为了维护一方太平，帮你治疗眼疾只是顺手为之，你做好准备，明天午时去琨河柳岸见我。”

又经过几轮辩论，我选择了屈服。

肆.

第二天我抗着断刀准时到了地方，青云道长已经到了，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几个人。

“庄兄，待会你和我贴身近战，高兄负责远攻，诸葛兄实力最强，待我等有危险时及时出手。”

“一切全凭天师安排。不过赑屃是上古神兽，他如果一心要逃，我们也恐难追及啊。”

“庄兄不用担心，这次我请了赊刀传人过来，有他镇河，赑屃难逃天罗地网。”

“就是世代传承昆吾刀的赊刀人?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有些蒙圈地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会镇河之术?”这是赊刀人的不传之秘，他一个外人是如何知道的。

老道士停止调息说:“我只是知道你会，我又不会，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那好，我只管镇河，别的一概不管。”

老道士点了点头，我也就去准备了。

我咬破自己的一根手指，取一滴指尖血滴入刀柄，这时候我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我就是刀，刀就是我。

“昆吾之刀，火浣之布。赊刀入魂，以镇妖河。”

我的口诀念完，昆吾刀宛如有了生命一样，飙射而出冲向天际，然后入流星一样坠入琨河。

伴随着昆吾刀插入河底，我的心神也随之剧烈震荡，在我昏迷之前，就听见河底有东西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老道士就坐在我身边。

“别动，不要睁开眼睛，我先带你到暗室把纱布摘了，你天眼初开尚不能完全掌握，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如果不是我刚刚昏迷还不清醒，肯定一拳把老道士打倒在地，老子都瞎了二十多年了，现在你告诉我能看见了，怎么能忍得住。

“好了小子，等你眼睛恢复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有什么事现在说不行吗?”

在得到坚定的拒绝之后，我再次选择了屈服。

七天之后，我摘下了纱布，第一时间不是适应看得清世界的兴奋，而是去找老道士，我感觉他要告诉我的事涉及到师傅的去处。

“你来了。你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吗?”

“不是天生的嘛。”这老不死的逗我玩呢，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道士缓缓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是你师傅弄瞎的。”

“什么，你个老不死的，敢在这污蔑我师傅。”

愤怒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蹭的一下站起来，捏起指决就要往老道士身上招呼。

老道士看着我没有一点要反击的样子。看他这样我反而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你把话说清楚，如果让我发现一丝破绽，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赊刀人，赊刀人。赊刀入命，以窥言灵。做赊刀传人，需要有一颗赤子之心，否则走错一步，刀魂入体，便是万劫不复之地。要保留赤子之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从根本上铲除杂事乱心的干扰，所以历代赊刀人都是盲人。只不过有些人有机会得到其他几种佛眼，而有些人一生都没有机会。希望你别怪你师傅，其实凭借他的实力足够降服赑屃，但他还是留给了你。”

过了这么多年，哪里还有什么恨。再说了，一个人早晚会适应变化，更何况我自从有记忆开始就从没有过光明。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一个盲人，反而要找一个正常人伤害?”

“这也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你自己的身体没人比你更清楚，赊刀人需要灵媒体质，否则难以凭魂入刀，而天生灵媒又是盲人的少之又少，盲人可以制造，天生灵媒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你以后的责任就是寻找下一位赊刀传人，并且争取帮他找到开通其他佛眼的后天手段。”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回到店里，我取出昆吾刀，师傅不知去向，我便对它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算是代替师傅接受。

伤害别人以此换取传承延续，我虽然能够原谅师傅，却绝不愿意再如此行事。

从今天开始，江湖再也没有真正的赊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