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电影的情感总是连接着夏夜的微风。
正如蔡明亮在《郊游》中所写:
早上醒来
望着山
想做一个诗人
做不成诗人
就做农夫
一个懒惰的农夫
种一点菜 一些花
什么都不做
不要像我爸
那么辛苦 那么忙
有一天就死掉了
想到陶渊明
也死掉很久了
留下很美的诗
台湾导演的电影更适合在夏日观看,当你看杨德昌或者侯孝贤,总警觉时间很苍老,过得很缓慢,我们应该更加珍惜。
在这片土壤上,电影的色彩一如既往的灰暗和忧郁。
无论是新时代还是上个世纪,台湾电影的调性都像夏夜的沉香,一动一静,皆是虚无的终极。
如果你把所有导演做个类比,会发现台湾导演有多么爱长镜头。
侯孝贤自不用多说,随处可见的长镜头,随处可见东方式的静谧。
侯孝贤《海上花》后来居上的蔡明亮则把“长镜头”的运动形态加以采用并放大;
所以我们才能看见杨贵媚走在晨色的公园里,最后坐在长椅上,风迷乱了她的眼,她发现生命的究极形态终于变成了一片虚无,于是嚎啕大哭,烟灰满坠。
华语影坛的异类不少,蔡明亮尤其珍贵。
他是吟游者,更是失语者。
正是因为失语,所以多数新影迷并不熟知他,与之相较,王家卫总更受影迷喜爱些。
可其实他们都是忠于自我表达的电影人,王家卫总是在情感中阐述孤独,而蔡明亮则喜欢在生存中展现孤独。
他们一个骚话满天,一个沉默到底;一个迷幻多情,一个虚实难辨;一个爱拍梁朝伟,一个总拍李康生;
《不散》中的李康生说到底,观众更偏爱浪漫主义的痴男怨女,谁会在一片静默之中窥视人类的残缺呢?
只是两种表达意识,说的都是孤独和虚无。
当蔡明亮凭借《爱情万岁》拿下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后,关于蔡明亮的自我表达,仍然是个谜。
他抛弃了文本的需求,也摒弃了叙事的规则,只漫步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化作一个僧侣,借由电影来触摸世界的脸庞。
蔡明亮《脸》但《爱情万岁》并非如此,或者说他是蔡明亮集大成的一部作品,《爱情万岁》之前,他心中住着一个“哪吒”,傲娇而叛逆;《爱情万岁》之后,他心中还是住着一个“哪吒”,唯我而真实。
这一切都能在《爱情万岁》中看到雏形,他并没有因为电影生态环境的改变而发生质变,更用“盗版事件”的发声把他作为电影人的良知袒露无疑。
这就是蔡明亮,他比王家卫更慢,慢的像在电影里生活,一动一静,皆是哲理。
所以很多人不喜欢蔡明亮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他倒无所谓,毕竟他拍了半辈子电影,从来不为观众而拍。
他说:我从来不害怕有人看不懂我的电影。
爱情万岁,单听片名,像一部爱情喜剧片。
看了两个小时,不到完整的三十句台词,人物都在抽烟、发呆、工作,剩余的都是关于台湾这座城市的留白,和生存下的狼狈不堪。
他在表达什么?
有人说后来的娄烨像极了蔡明亮,如此孤离浮游,人物的关系却又如此紧密,像缠绵交织的暗涌,又像松散无序的密云。
其实电影本就如此,你看得见,抓不着,全世界擅长拍人物的导演都是如此,他们都是不具象的,是行走在地球的符号,麻木而痛苦,看后只叫人压抑和心悸。
仍然是三个人的故事,李康生就叫李康生,陈昭荣就叫陈昭荣,杨贵媚则没有名字的呈现。
她是三个人物中的连接线,连接着李康生的生存状态,也连接着陈昭荣的身体需求。
她是一名房产经纪人,每日忙着找人看房,每日进出于空荡荡的房间,被生活麻痹了的她缺少爱情,更缺少生活的滋味。
自那一日遇见陈昭荣并和他上床后,陈昭荣便成为了寄生虫,寄生在无人居住的空房中。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房间还有同样寄生于此的李康生。
李康生做着骨灰盒推销的工作,某次回到住处,他拿出了刀子,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却因为隔壁空房所发出的呻吟声而终止了对自己的伤害。
平日里他毫不起眼,孤独落寞,形如麻木的城市游人。
却因为陈昭荣的闯入而心生爱意,可他一贯保持着沉默,不言不语,只在细节中表露出关心和照顾。
他的爱情建立在人情冷暖之中,更隐藏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之下。
陈昭荣却是最潇洒的,他才是真正的城市浪人。
虽然是街边小贩,却毫无自怜之意,因为与杨贵媚的亲密关系,所以骗住在无人购买的空房中。
他对杨贵媚,只是身体的激情,各取所需。而发现李康生后,自然而然与对方成为了朋友,但那也只是生活所需,有个吃饭作伴,打电话付钱的人,总比一个人强得多。
这是三个人的生活展现,李康生用潜在的环境写实不断平移,不断上升,更不断游离,表面上是对三人心理情感的抒写,而实际上是对城市群像的一种投射。
都市里落寞的人们,总在生活的压迫中四处躲藏,更把心中的情感隐藏在隐蔽的角落,不敢声张,无处发泄。
李康生对陈昭荣,是一种孤独后的依赖和爱意。
杨贵媚对陈昭荣,是一种空虚后的激情和贪恋。
杨贵媚和李康生,是一种生活镜像的相似和对照。
蔡明亮对这三人的描述,只是茫茫世界中的沧海一粟,他以小见大,迅速把格局扩张至现实立意,成年人面对生活的无奈和压力,不以叙事展现,却以行为语言来代替。
一呼吸,一蹙眉,一哭泣,一凝滞,揭示了生活的种种虚无本质。
爱情万岁只是一种理想化的呐喊,游走在都市边缘,爱情终究是虚无精神的替代品。
看着李康生躲在床底下,听着杨贵媚和陈昭荣的娇喘声,他终于没能战胜虚无的空乏,而是闭上眼,享受在自我呻吟的快感中。
那一刹那,生活的巨像彻底倒塌,拂晓在一片寂静中若隐若现。
有人酣睡梦中,有人深情凝望,有人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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