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新年
在新年的钟声中，丁一阳度过了自己在南门支行的第6年。因为斯薇已经到了预产时间，随时可能出现反应，在支行聚餐的时候他也就享受了特殊待遇、滴酒未沾。自己也没参加大家的第二台歌唱活动，而是来到了病房陪着斯薇。
躺在病房的家属床上，丁一阳睡不着。这几天虽然肖虎一个电话也没有给自己打，周洪却是每天都会有意无意地追问自己的进度。这笔钱就算斯国恩不在了，但是常恩集团还是认了的，也协助融金担保办理了相应的手续。只是法定代表人的突然离世，因为需要必要的工商变更，也让常恩集团腾出来一些时间。段芙蓉因为签了不少的夫妻连带责任担保，而且也算是创始人之一，尽管再没有能力，也一致被大家推举为了新的负责人。叶东升和童欣等一帮元老不离不弃，让刘博和杨柳也铁了心坚守在岗位上。不过在丁一阳眼里，总觉得刘博另有所图，但具体是什么，现在还没法确定。斯家豪和斯家荣正在姚海波的帮助下处理名下的几套房产，加起来竟然有上千万的数，所以一时半会儿也快不起来。现在的他既然被融金担保缠上，而且红泰制造能借着壳来解决这个问题，左右环顾也没找到其他退路，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不过去触碰法律的底线，已经让丁一阳这几天精力憔悴，没了往日的生气。甚至失眠也越来越严重了，晚上就算再困，也睡不着。白天精力不济、脑袋浑浊的时候，就只能靠咖啡和不停抽烟来提神了。
在病房里时间过得挺快，斯薇的反应时有时无，按医生的说法，随时都可能报喜。丁一阳和父母们轮流着过来照顾，也让他有了时间去办公室加加班。他也希望元旦节后的第一天就把红泰制造的款放了，把他们的事尽快解决了，才能腾出手看看常恩集团的后续进展，毕竟他和斯薇都不希望斯国恩的家业毁在了外人手上。
上班了，徐力照往常一样，在支行三楼给全行员工开了一个新年动员会，并对去年的业绩做了乐观的预测，第一名是十拿九稳了。听完大家都挺激动的，盼望着过年前会有一个大大的红包。
散了会，丁一阳给对公条线的员工开了个短会，便把江峰和云姝留下来，一起整理着红泰制造的放款资料。
贷款合同、抵押担保合同、保证担保合同没问题了。借款股东会决议、抵押股东会决议也是齐的。核查担保的手续、照片也有了。贷款5000万元走账的受托支付合同呢？还好，要素、账户、金额都经得起检查。又拿起即将入库的他项权利证明，反复地看。
但不管看几次，丁一阳都觉得不放心，让旁边的江峰都有点坐不住了。“一阳哥，我检查过好几遍了，这次资料虽然是云姝一手操办的，但是依我西城分行放款小达人的名头，这套资料绝对没有任何瑕疵。”
“嗯——好吧。”丁一阳把手上这一摞资料递给江峰，“那把《放款审批表》打一张给我，我签完后给徐行签。”
“好的！”云姝跟着江峰，开心地出了丁一阳办公室。
接过江峰递过来的《放款审批表》，拿起笔，正要在自己那栏签字的时候，手机响了，丁一阳让笔尖停在半空，扭过头看了看来电，岳母朱政美打来的！
赶忙接通电话，“喂——喂——妈，您慢慢说……”
电话那头特别急促，看到来电那一刻，其实丁一阳已经有所预感了，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没法抑制。
“妈，别急，是不是斯薇有反应了？”此刻在江峰眼里，面前的丁一阳已经开心得快哭出来了。
“对！快——快——”
“好！我马上过来！”
丁一阳扔下笔和《放款审批表》，拿上包就要往外冲。
“一阳哥，你慢点——这——这款还放吗？”
“放什么放？我回来再放，晚个一两天无所谓，你给夏总解释下。”丁一阳赶紧跑到徐力办公室请了假，急忙下楼开车往医院冲。
一路上，丁一阳只顾着激动，其他杂念全扔到了脑袋外面，再重要的事都没有斯薇生孩子重要！
一切顺利，母女平安。
丁一阳看着推出产房的斯薇，已经躺在病床上精疲力尽。她指了指躺在旁边，吮吸着自己大拇指的女儿，丁一阳握住斯薇的手，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哭这一年过山车一般的经历，是哭身边那一个个倒下的企业，还是哭自己现在身不由己、离深渊也就一步之遥的境遇。他也就这样呆呆看着小月被厚厚的被单保护着，自己依然红着眼眶，直到很久以后，嘴角微微上扬，终于挂起了透彻的笑容。
接下来的一天，丁一阳跟着小月的奶奶和外婆一起忙前忙后，都是有三十多年没有带小孩的人了，两位长辈手脚都生疏。丁一阳在他们的指导下，摸索着给小月擦屁股、换尿布，隔着玻璃看她在医院的新生儿洗澡间洗澡，心疼护士们会不会用力过猛、弄痛她。等小月睡了，就给斯薇端汤、喂饭，陪她聊天。
期间，他在朋友圈上发了报喜的消息，收到了大家的祝福，当然，也收到了周洪的催促。尽管一天一夜没睡，丁一阳却完全沉浸在生为人父后无尽的幸福里，第二天上午10点半，在大家的祝福声中，他回到了南门支行的办公室。
丁一阳一个人在“行长助理室”里坐着，关着门，一整根长长的烟灰掉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没反应，目光落在调到静音、一直闪烁着“周洪”来电的手机上。他灭掉了烟，又从盒里抽出来一支放嘴里，点燃续上。此刻的办公室烟雾缭绕，他任由手机不停地在旁边催促，把视线放到桌上那摞放款资料上，取出面上的那张《放款审批表》。
“嘭嘭嘭……”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是云姝。丁一阳让她开门进来。
“一阳哥，峰哥今天在分行开会，他说要放款的话让我把资料带过去，你这边——审完了吗？”
“哦，”丁一阳依然出神地盯着《放款审批表》，“嗯——我再看看，等下我给徐行签了字给你吧，信贷系统填好了吧？”
“嗯，早就填好了，就等你签了字提交到放款中心去。”云姝正要转身出去，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阳哥，我爸说这周有空，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去一趟省政府。”
“嗯，好的。”如果放在平时，听到“省政府”三个字，丁一阳肯定会警觉，也会顺着话问问云姝父亲的情况了，可他现在脑子里真没空消化这信息。“等红泰制造的事完了就去吧。”
云姝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一个单位，难免徐力是会告诉丁一阳自己情况的，她没出门，而是接着说到：“上次你让我打听那女生，有消息了。”
“哦。”丁一阳仍然盯着资料，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想有所反应了。云姝提的应该是上次自己拜托她打听消息的关雨霏吧。
云姝以为此刻丁一阳还在专心检查放款资料，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自己悄悄地拉上门，出了办公室。
丁一阳埋头看了看桌上的手机，周洪的未接来电已经到了第10个，手机又自己动了起来，哦？这次竟然是于恋？
丁一阳把手机拿到眼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那个设置好的快捷回复“正在开会，稍后回电”。北上江南能有什么事？上次她好像说过“劝劝斯董”……难道他们想买常恩？算了，不想了，眼下还是自己这边融金担保的事比较重要。
一夜没睡，他实在太困了，甩了甩脑袋，又点上一支烟抽起来。
这一年的事、这一年的回忆，实在让他承受不住了。吊着脑袋，甩头望着屋顶缭绕的烟雾，却呈现出那一天斯国恩在北京的江南园林里，过着拱桥给自己说话的场景。“人的一生会有很多这样的桥要过，趟过也好、迈过也罢，关键是自己在过桥之前，过桥的过程中，都不能让过桥的念头断了。最后让你过不去的，不是这座修得好好的桥，而是你心里的桥没了，东倒西歪、步伐不稳、重心偏了、抓不到扶手，自然会掉进那惊涛拍岸的河里。哪怕就算掉进去的是平静的湖，也能把心怀断桥的我们淹死。”
难道这座摆在自己面前的桥，是铁定过不去了吗？
丁一阳再一次拿起了《放款审批表》，看了看已经走到11点整的挂钟，灭了烟头，弓起腰背，退出座椅，站直身体，挺起胸膛，快步向徐力的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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