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伪古诗词爱好者,我对李白的炫酷洒脱一直特别喜欢,后来了解到一直背诵的“古来圣贤皆寂寞”原作其实是“古来圣贤皆死尽”,顿觉李白酷得没边儿,便有了这篇《将进酒》个人不负责考据。
北宋活字印刷术出现之前,诗歌流传以手抄为主,因此可能出现誊抄错误或人为识字失误,印刷术之后文化的流传才因技术的提升而更多的得以保存原貌。目前广为流传且大家耳熟能详的版本为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中的《将进酒》,是最早的李白的专著诗集,作为校勘精审,版式疏朗,字体遒劲,纸墨精良的雕版印刷刻本,流传至今。
但此篇《将进酒》是历经了朝代更迭、手抄流传以及后世注解修饰后的版本,与李白诗原貌已有差别。目前学术界对李白诗原作原貌考据的首选材料为敦煌手写本(三种)以及殷璠《河岳英灵集》。
敦煌手写本中有两种被认为手抄者文学素养较低,误谬之处较多,暂且不提,另一个敦煌写本伯二五六七,被称为“唐人选唐诗”残卷本,誊抄字迹清晰工整,收录此诗题做《惜樽空》。唐殷璠《河岳英灵集》收录此诗,诗题即《将进酒》。据考证,该书编成于天宝十二载,现有二卷本和三卷本两种,因成书时代与李白生平重合,所以也被认为应是较为接近李白诗原作的参考资料。
这两个版本既相似又不同,《河岳英灵集》中的版本又更近似目前流传版本,但学界认为《河岳英灵集》中李白诗所涉人物姓名、地点、事件皆不如敦煌手写本清楚翔实,明显经过了人为的加工和简化。而今所见的《河岳英灵集》是北京图书馆所藏南宋刻本(二卷本),被认为“是较早的, 也是较接近于殷璠自编的本子”,也就是说它在刊刻过程中可能经过了宋人的改动。所以敦煌本中伯二五六七《惜樽空》更接近李白诗作原貌。
(我找到收录此版本的出版书籍为《敦煌诗集残卷辑考》)
惜罇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迴。
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髪,朝如青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罇空對月。
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盃。
岑夫子,丹丘生,與君哥一曲,請君為我傾。
鐘鼓玉帛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
古來賢聖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与爾同銷萬古愁。
首先我是被“古来圣贤皆死尽”这句震惊了,我想说这太飒太李白了,除了李白大概没人能作出如此狂傲激愤之句了,虽说“皆寂寞”更蕴藉隽永,但未免有些过于矫情平和,超然物外了,完全不像李白的自信洒脱放荡不羁,我觉得“皆寂寞”大概更像是宋代文人因婉约的审美而更改的。
诗题做《惜樽空》,更像是李白与朋友酒兴半酣,主人却因费用不足而提议罢饮,这让兴致正浓的李白极为惋惜,石激则鸣,人激则灵,刹那间诗人那久积于胸的愤懑与狂傲才火山般喷发出来这首惊心动魄的诗篇完全是由“罇空”而引起的。如一直喝得很顺畅,直至玉山自倒,或许也就没有如此激昂慷慨之作了。并且“惜”字更与诗意相合,李白借题抒情,青春已逝,暮年忽至,“朝如青云暮成雪”——“云”与“雪”的对仗比喻使人唏嘘少壮意气不再,徒唤奈何。
“与君哥一曲,请君为我倾”与现流传版本“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意思,原意为我为你歌曲,你为我倾酒,“倾耳听”在诗意上则显得平淡了许多。而且“将进酒,杯莫停”此句在敦煌手写本与《河岳英灵集》中均无出现,所以后世此诗题做《将进酒》是否为宋人篡改,此处存疑。
另一句金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相较“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明显没那么押韵,“用”字与“来”字殊觉突兀,妙于音韵的李白谅不至于如此。且两句表意是有细微差别的,而由此也牵出关于此诗作成的年代争议。一说成语开元年间,一说成于天宝三年之后,通俗讲分歧在于此诗是李白做于屡次入仕未果郁郁不得志的三十岁出头,还是诗成于经历了天子赏识,却仅限于御用文人又遭排挤“赐金还山”离开官场之后。其实根据诗作所表达出来的对圣贤、富贵的不屑,借酒发泄满腔愤懑,更像是李白政治仕途失意之作。
其实关于这篇《将进酒》的争议还有很多,包括流传版本是否经过李白自己修改定稿,不过唐诗文本流播千载,传讹衍脱,在所不免。只能通过后世逐步考证校对,慢慢还原最本来的样貌。
大概也只有诗仙李白敢写“古来圣贤皆死尽”,穷尽古今再无如此磊落豪纵、飘逸绝尘之人。
毕竟圣为凡人极致,而仙已超脱凡人,二者已是云泥之别。
参考文献:
1、周勋初: 《李白诗原貌之考索》,《文学遗产》2007 年2月;
2、赵海菱:《李白<将进酒>新考》,《社会科学辑刊》2012年第2期;
3、张浩逊:《历代李白诗歌接受述论》,《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2月;
4、陈尚君:《李白诗歌文本多岐状态之分析》,《学术月刊》2016年5月;
5、林拱鑫:《李白<将进酒>若干问题考轮》,《绥化学院学报》2013年5月;
6、戴伟华:《论<河岳英灵集>的成书过程》,《文化遗产》201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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