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当铺

190129 日更第57天

1

欧阳又开了一瓶啤酒，没往杯子里倒，直接对嘴一口气灌了半瓶。

他把瓶子重重放在桌上，盯着对面的婷婷，呼呼喘着粗气。婷婷伸手握住瓶子，欧阳却不松手。两人夺了两下，婷婷索性撒手一推。酒瓶晃动，泡沫涌出，溅得欧阳手上和前胸都是。

欧阳不理，嘶哑着喉咙说，“婷婷，你不能留下来吗？咱俩几年的感情，京城的工作机会，都这么算了？”

婷婷摇摇头，“不算了又能怎么样？大京城，听着好听，可是一个月才给我三千五百块，当蚁族吗？”

“我们一起努力，总会好起来的，什么都会有的！”欧阳不甘心地说。

婷婷扭头望向窗外，“你别骗我，也别骗自己了。你考上了公务员，又怎么样？一眼能看到退休，存一辈子钱能买得起一套房？”

欧阳双手在桌子上一拍，“我们先租房，攒几年，凑够首付就好了！”

婷婷见他怒了，反平静下来，“欧阳，有些事不是理想主义可以解决的。我是独生女，不回老家，就要接爸妈来京城，他们住哪儿？谢谢你爱我，可是，我们都二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

她说着说着，眼里也泛起泪花，“我们学习好，当了十几年学霸，又怎样？再过两个月，还不是一样要离开学校，去面对象牙塔外面的风风雨雨？”

她见欧阳还要说，摆一摆手，“好吧，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说这事了。如果毕业前你变出一套房子来，我就留下。要不然，我就回老家去。”

婷婷说到这儿，还是没忍住，眼泪也溢了出来。她用手抹一把脸，起身就走。欧阳拽住她手，但不料婷婷真用了劲，只一滑，纤细的五指就从他掌中滑走了。

2

欧阳躺在床上，右手盖在鼻子上。婷婷手上淡淡的香味似乎一直没散去。他就这么待着，一动不动，脑子里却如万马奔腾，翻江倒海。

两个人是本科同学，大四时好上的，又一起考上本校研究生。几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但婷婷的话摆明了一点余地都没留。在京城买一套房，凭他还没毕业的研究生、还没入职的小公务员，简直痴心妄想。

靠家里也没戏。父母在小县城，不靠他帮衬就不错，姐姐刚生了孩子，日子过得也紧巴。

想到这儿，欧阳长叹一声，把右手从脸上拿开。

门一开，慕天带进一阵风。他看到欧阳，直接冲过去，坐在床边，“嘿，兄弟，让我去面试了！”

欧阳脑子还一片乱，看着慕天兴奋的脸，一下没反应过来，没精打采地哼了一声，“什么面试？”

“NT公司让我去面试了啊！”

听到这个意外消息，欧阳也坐起来，“前两天不是说已经录了别人吗？”

“是啊，是啊！我本来排第五，只录一个，已经定了人选。谁知道，真灵了，那人放弃了，排在我前面的其他三个一个出国，一个得了急病，没法面试，还有一个联系不上。刚才我接到电话去面试！”

慕天和欧阳是室友，但不是一个专业。欧阳学新闻，慕天学管理。NT公司在五百强中都算精英，每年招人都挤破头。一毕业就进NT，即使在京城，也令人羡慕。更何况，这两年毕业生就业形势并不乐观。

欧阳倒不关心其他几个人拉稀还是骨折，他听慕天的话有点古怪，“什么叫‘真灵了’？不是‘真巧了’？”

慕天听他一问，神色有些尴尬，“嘿嘿”了两声，“就是‘真巧了’！”

“不对，你说的是‘真灵了’！”欧阳见他神色，知道一定有问题，自己和婷婷的事也暂时忘了。

研究生三年，他们一直住一个宿舍，对彼此脾气秉性熟悉得很。两个人说的来，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因此，欧阳追着不放。

慕天搔了一下头，“嗯，倒不是瞒你，这事太蹊跷，怕你不信。”

“啥事，还能是闹神闹鬼不成？”

“还真差不多。我跟你说，前两天我知道初试排第五，心情不大好，就去城西的浮云观散心。一个老道看我有心事，非要给我看看，我根本不信，不过索性没事，听他说说也无所谓。谁知道这老道真有点门道，说的头头是道，我的事他都能算出来。后来，我随口问他这事还有救吗，他很神秘地给我指了个地方，说去那儿有办法。我也不抱指望，就去转转，结果真灵了，前面四个人都能轮到我。你说是不是神了？”

欧阳笑了，“咱们上那么多年学，还信这些鬼鬼神神的？啥地方啊？”

慕天看他不信，有点急了，“你以为我骗你？世上的事，巧也没这么个巧法吧？那地方离学校不远，出北门坐375，五站地，下车走十分钟就到。”

欧阳翻了翻眼睛，“那人家为啥帮你啊？这不成了求菩萨保佑了？”

“你还真别说，真差不多。不信你去试试？人家说啥事都行！”

“瞎扯！”欧阳刚要倒头躺倒，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何不去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也好。”

3

欧阳站在门前，还有点疑惑。这胡同一点都不起眼，跟京城那些老胡同没啥区别。胡同两边有住户，但门都关着，这个院的院门也不例外。

门上横着一块匾，上面用极淡的金粉写着“如梦当铺”四个字。门上是两个老式铜门环。他抓起一个门环，扣打了两下。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人探出头来，“找谁？”

欧阳按慕天教他的说，“我天天做梦，但一醒了就忘，有没有办法让我不醒？”

那人哦了一声，“谁让你来的？”

“李慕天。木子李，羡慕的慕，天地的天。我同学。”

那人点点头，打开门让他进去。院子不大，栽的都是植物，有树有花有草有藤有架，反正密密麻麻，上不见阳光，下不见地面，一股花草之气。

欧阳跟着那人往里走。院子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间屋。

屋子里果然像当铺，高高的柜台后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那人见有人进来，也不抬眼，“你求啥事？”

欧阳看跟慕天说的一模一样，心里就踏实了。他犹豫了两秒钟，心想：说了也不丢人。于是就把他和婷婷的事简单说了，最后问，“能不能让婷婷别回老家了，或者直接让我能有一套房子也行？”

柜台后的人还是不抬眼，“能！”

欧阳听他说得这么爽快肯定，吓了一跳。他声音有点发颤，“什么条件？”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

那人嘿嘿笑了一声，“你这个事不太容易，条件也要难一些。你是第一次来，就给你个优惠。你实现心愿，你最好的朋友要折一年阳寿，行吗？”

欧阳吓坏了。他第一反应是，这是恶作剧，是慕天跟他们合伙整自己。但他又一想，没道理啊，慕天去NT面试不是假的，他干嘛要费这么大劲找人骗自己？昨天又不是愚人节！

那人又说，“没关系，不同意也行。我们不强买强卖。”

欧阳试探着问，“你们不是当铺吗？这条件好象和当铺没关系吧？哦，我那个同学，李慕天，他的条件是什么？”

那人冷冷地说，“他没跟你说我们的规矩吗？”

“说了，说了，四个规矩都说了。第三个规矩就是自己成交的条件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刚才是顺口问的。”

上面的人没回答，也没再说话，好像也不准备再说话了。欧阳有点毛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砍砍价，还是转身就走？

砍价，不行。第二个规矩是不能还价，只有接受与不接受两种选择。

他想了半天，举起右手闻了闻，似乎还能闻到婷婷淡淡的香，咬牙又问，“需要我告诉你最好朋友的名字吗？”

“说不说都行。”

“那好，我说，他叫侯子方，也是我的同学。”

那人摆摆手，“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可能朋友都算不上吧？”

欧阳脸一红，这点小心思被对方看破了。侯子方只是他一个很普通的大学同学，早就不联系了，真算不上朋友。他心里想，“还真神了，难道这是做梦？”

他想了想，再开口问，“你说折一年寿是什么意思？让他得病，还是出事故，还是什么形式？要不，折我一年寿吧，三年五年都行！”

那人说，“你真罗嗦，一年就是一年，你朋友就是你朋友。就是他少活一年。比如他本来能活八十，现在只能活七十九，就这么简单。”

欧阳心说，“这条件真你妈缺德，谁知道灵不灵呢？”他真想转身就走，但想起婷婷娇美的样子，又迈不开步。

他暗暗祷告，“慕天，别怪我啊，是你介绍我来的。再说，你壮得跟牛一样，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京城平均寿命都七十多，我们至少能活八九十岁。你少活一年，成全我们，促成一桩婚还能多活十年......”

他知道这些胡思乱想并没用，但一句句话不可抑制地从心里冒出来，只得咽了咽唾沫，“好吧，我同意！你们不是骗子吧？”

那人不接他的话，只说，“好了，去吧。记得第四条规矩，出了大门就不能反悔了，也反悔不了。”

4

欧阳举着彩票，看了又看，简直不敢相信。

那些只出现在新闻和传说里的事，居然发生在他身上。五百万！五百万！这足够他在京城买一套房子，虽然仍不宽敞，但两人安居够了。

这个如梦当铺，当真让人如在梦中。

他想起那天李慕天的兴奋，觉得和自己现在的狂喜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想起李慕天，他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本来，离开如梦当铺，他仍没抱指望，不过就当开了个玩笑，谁知道居然成真了。

他觉得很对不起慕天。这地方是他告诉自己的，自己却用他的一年寿命换来了五百万。自己居然是这么自私、甚至该死的人！原来自己一直痛恨并诅咒着的那些小人就是自己的样子。

但五百万带来的喜悦又冲淡了他的自责，“不过是一年，大不了下次慕天再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怨他的。”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给婷婷发了个短信，只说房子问题解决了，约她晚上吃饭。

在饭桌上，婷婷也不敢相信，但好事摆在眼前，又不得不信。

欧阳连说带喝，说着说着，就把李慕天的事和如梦当铺的事一股脑说了。婷婷想不信，但有两个人的例子在前，也由不得不信。

她想了想，“明天我也要去！”

“你去干啥？”

婷婷娇羞一笑，凑到他耳边说，“我想把B罩杯变成D，至少也是C，你不愿意？明天陪我一起去吧。”

欧阳摇头，“当铺的第一条规矩是，必须有介绍人，但只能一个人去，不能有人陪。而且，我劝你别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答应他条件。”

婷婷嗔道，“那你答应他们什么条件了？”

欧阳脸色变了变，“第三条规矩，不能跟任何人说。”

婷婷笑了笑，“切，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只要让我变一变，我的身材就完美了，什么条件也值。”

欧阳还要说，看婷婷冲他笑的样子，心都软了。似乎捏着D罩杯的感觉正从手上传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5

婷婷一早就走了。他又睡了回笼觉，香的不得了！

正睡着，电话响起，他迷糊间，看了看号码，是菲菲，李慕天的女朋友。

他接起电话，“菲菲，这么早……”

还没等他说完，菲菲的声音传来，“你在哪儿？慕天出事了！”

“什么？什么？什么？”欧阳下意识中只说出三个“什么”。

菲菲说话带着哭音，“我在校门口。我们...慕天刚接了个电话，说被NT录取了，他一愣就...就被车撞了，已经不行了！你快来啊！这好多人！”

欧阳全醒了，手机落在地上，摔得不象样子。

他从头顶凉到脚底，根本挪不动步。慕天，难道只有二十六岁的寿命？难道原来还有一年能活吗？

他脑子嗡嗡直响，忽地想到，婷婷可能已经到了如梦当铺。天啊！

他抓起手机，要给婷婷打电话。但电话摔坏了，彻底坏了。他跌坐在地上。

6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人探出头来，“找谁？”

婷婷按欧阳教他的说，“我天天做梦，但一醒了就忘，有没有办法让我不醒？”

那人哦了一声，“谁让你来的？”

“欧阳丰，丰收的丰，我同学。”

那人点点头，打开门让她进去。

婷婷跟着那人往里走。院子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在寂静深处，李慕天的声音似乎在回荡，“什么条件？”

“把当铺介绍给你最好的朋友，让他来做成一笔，你就能进NT公司。”

“哈哈，那太容易了，成交！”

“记住，第四条规矩，出门就不能反悔了，也反悔不了了。”

“傻子才反悔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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